第四十五章 (第1/2頁)
章節報錯
麻將桌支起來,算起來還缺一個人,請來了王揖唐的姨太顧紅珠。她坐在沙發上翹二郎腿吃葡萄,等著丫頭擺麻將,端好茶水點心,才慢悠悠地過去。結果一看還缺一面,她不滿地蹙起細長的眉毛,撇嘴說“怎麼還少人啊,敢情你們人沒齊就叫我來啊。”
她今年快奔四十了,偏偏又愛打扮裝年輕,最喜歡和二十歲的姑娘混在一起,自認為能造成同齡人的錯覺。本來都是小老婆,沒個貴重輕賤的區別。她在妓院認了個乾女兒,送給了王克敏當小老婆。她搖身一變成了財政總長的丈母孃,很有些派頭。兩根手指頭上帶了拇指甲那麼大的碧璽戒指,又用珍珠作了旗袍紐扣,既能凸顯身份,也不至於太俗氣。北平還是時興一些傳統的珠寶,對外來的鑽石倒沒掀起什麼狂熱潮流,依舊是穿金戴銀為主。稍想體現身家的女人往往會選擇俄羅斯碧玉和緬甸玻璃翠多些,尤其是東北逃來北平的貴太太,受俄國白人的影響,更願意選擇端莊沉穩的玉石。
“去叫六姨太了,顧姐再等等吧。”
落霞上來回稟:“六姨太太出去走了一天,回來就說頭疼,現在下不來床了。”
“喲,就是王處長新收的六姨太?果然是新歡吶,要擺足架子。”她似是半開玩笑地說,靠在沙發上不起來,讓丫頭給她點菸。
春黛洗著牌說:“早知道她不會來了,我讓人去請了沈姐。約莫就快到了吧。”
“這六姨太太是個嬌弱的美人兒吧?像我跟她那麼大的時候,身子可好得很呢,連打一天一夜的牌也沒覺得頭暈。王處長肯定很寵她吧?”
她斜睞著眼睛,意味深長,總是想打探出什麼東西來。並不是有什麼利要牟取,只是人老了就有個愛好,成天白日地無聊,國家大事沒興趣,最喜歡聽牆角。
“也沒看出有多寵,無非就是和我們幾個一樣。我們家那口子你還不知道,三心二意的,哪會獨寵一個人,我到現在連他最愛吃什麼都不知道。家裡能動彈的就四個,外頭的還不知道有沒有七八九呢。”春黛如是說。
“四個剛好湊一桌嘛,興許他是看你們三缺一,特意給你們娶回來一個搭子。”一片笑聲響起,嘩啦啦的麻將從盒子裡倒在了桌上,掩蓋了許多聲音。
沈姨太來了,拍著斗篷上的雨水嫌棄道:“哎喲,我說你們幾個,這麼大雨還讓我過來打牌,把我的新衣服都弄溼嘞。”
雲裳笑道:“那你多贏點,把我們身上的衣服都給贏去。走的時候全部披身上當雨衣好了。”
“那要是王處長正好過來,看見我們一群女人打赤膊還不得嚇死啊。”
她們又笑起來,細尖的嗓音像是把喉嚨掐住了發出來的,配著狂暴的夜雨,聽上去格外瘮人。
到了九點多時,正好過了四圈,要換位置。沈姨太連番坐莊,連抓到一把爛牌,都被她胡成十三不靠。其餘三家又笑又嘆,叫苦連天地賠了籌碼。貴太太打牌是為了打發時間,不會真的計較輸贏多少,但那也是個好彩頭。麻將桌上飛舞的四雙手自然最搶眼,平時很少注意到的手飾成了最大的談資。
“我這寶石光頭倒亮,但也是舊款了,總覺得戴不出手。想去買些時髦的珠寶,又覺得北平的東西太老氣。誒,這裡的人保守的很喲。還是得去上海玩一趟。”顧紅珠總喜歡打牌到一半,就出神去做別的事。她的眼裡好像沒有牌,總是裝著別的東西。
“要飛就索性飛遠點,跑香港去嘞。那裡的貨才好呢,都說是買賣的天堂嘛。現在好多人都在北方待不下去,全跑上海香港去嘞。”沈姨太打了一張牌,努嘴催她抓牌。
“誒,你這隻鐲子水頭很好。飄花也乾淨,是哪兒買的?香港?”她抓了牌,又把眼睛盯到坐在對家的雲裳身上。
“我哪有好命能去香港。”她嗤笑一聲,“是大爺剛接我進門時送的東西,我也沒什麼能戴的,這才是過時的呢。”
沈姨太急得很,又催顧紅珠抓牌,“哎喲,都說玉石年代越老越值錢啦。不過你還這麼年輕,戴什麼翡翠。那群俄羅斯人最近也滿大街,做起玉石買賣來了,東北是呆不下去了。他們也窮得很,穿的還沒我們幾家的管事體面,幾塊錢的利潤也要計較個沒完,說的中國話又酸溜溜,聽都聽不懂。我還以為洋鬼子都富得流油。”
“是嗎?那想來他們也不敢賣高價,都在哪兒轉悠呢?我正想買幾塊玉,打幾件像樣首飾。”她晃了晃手臂上的寶石金鐲子和碧璽戒指,故意說:“你看看,這一堆破爛貨,戴出去像什麼樣子。過幾天又有宴會,我成天穿得像個撿破爛的,還不得讓人笑話死。”
雲裳笑得有些悲哀,接話說:“我哪裡還年輕了,都嫁過來八年了,也要奔三的人咯。”
“我記得你比王處長小一歲吧,他今年多大了。”
春黛笑道:“鬼知道他多大了,反正屬龍的。”
“那今年二十八了,男人的好年紀呀。”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春黛的牌被雲裳給吃了,端起茶盞看了一眼她腕間的鐲子,又看了她一眼,笑道:“什麼好年紀。大晚上睡覺,邊上像躺了個冰垛子。凍得我睡不睡著。”
春黛像說笑一樣把閨房密事在大庭廣眾下抖了出來,惹得一幫人臉色全都變得興奮。顧紅珠又把牌撂到一邊,往她那兒湊了近說:“那你得給他找些好東西,補補身子咯,男人體寒可不是好事啊。”
沈姨太又把牌一推,吃了個最小的平胡,她已不耐煩再等顧紅珠抓牌,索性推倒了等她說完這一遭。“男人的事上你可真得多聽聽顧姐的,她可是過來人,最懂怎麼照顧人呢。”
雲裳知道她們倆一直是面和心不和,因為丈夫在一處做事總是針鋒相對,她們做妻子的也學了個三從四德,跟夫家同仇敵愾。但兩人又偏愛湊一處打牌,常常攪得場子忽冷忽熱。因顧紅珠做了王克敏的泰水大人,自然能足夠在錢財上壓她一頭。沈姨太今天連正經首飾都沒帶。顧紅珠是故意提這一茬的。沈姨太便暗自發恨,也明褒暗貶地扳回一城。顧紅珠仰仗的乾女兒不是什麼好出身,連良家女孩也稱不上,是八大胡同裡的名妓小阿鳳。人人都說這幹母女倆是懂在男人身上下功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