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1/2頁)
章節報錯
端陽節至,景行早於幾日前就準備好了行李,其實也沒什麼能收拾的,來時就沒幾樣。他走進屋,看見她正在掛端午的香包,皓腕上繫了五色長命縷,端坐在一室艾香中。
景行把前夜裹好的粽子都擱在桌上。她素來喜甜,連粽子也不例外。而謝家眾人都更喜食鹹粽子,故每次端午並不會做。她抬目瞥了一眼後,歡喜道:“每年廚房都忘記單獨給我做些甜粽子,我就沒過一個舒心的端午。幸好你在,我才能吃到。以後你一定要年年記得給我做哦。”
他躊躇許久,還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告之。她忽然驚呼起來,把他嚇了一跳。“呀,怎麼你都沒戴長命縷。這怎麼行。”
她取了幾條紅色絲線,親手系在他腕見。她溫暖的指尖觸碰在他的身上,讓他的心跳愈發沉重。她的眼角雙頰都著了些淺黃色的痕跡,在日光下忽明忽滅。
“你手好冰呀,明明天這麼熱,你是不是病了?”
景行岔開話題,“沒什麼,一會兒就好了。你臉上的是?”
“哦,你說這個。”她搖了搖腦袋,髮髻上絹花搖曳,得意地展示作品,“是雄黃酒。本來應該在額上寫王字的,但那樣難看死了,我不是成母老虎了嗎?正好我念到《木蘭辭》裡‘對鏡貼花黃’一句,就學著古妝的樣式塗了花黃,好看嗎?”
景行頷首稱讚:“好看。”他是說真心話。
她在顯擺完後又扭扭捏捏。景行一眼就明白,問:“小姐想讓我做什麼?”
她在景行面前一貫開門見山,眨著大眼睛期待懇求道:“今天端午節,聽說外面很熱鬧。我想出去逛逛。”
這無疑是她五年間提過的最無理取鬧的要求。景行尚未回答,她就抓起他的袖子像牛皮糖似的撒嬌:“求求你了,不會有人知道的。爹孃去了外公家走親戚,最遲也要吃了晚飯再回來呢。林大娘和落霞都是孟家出來的,一家都在那兒,也跟去了。其它人都要過節,誰管我呀。”
他於是問:“那你為什麼沒有去?”
她吐吐舌頭,嬉笑道:“我一大早就裝病了,說我頭暈中了暑氣。”景行實在是服了她。縱然她已學全了規矩,在長輩面前可以守節整齊,但在自己面前,她永遠都很任性。她不停地央求:“我保證聽你的話,不會亂跑的。”
“不行,太危險了。要是你出事,不用老爺太太懲罰,我自己先跳江謝罪了。”
“不會危險的。外面都是高高興興去過節的人呀,誰會找不自在呢。再說了,有你保護我,我一點都不怕會有什麼危險。”
當他帶著換上鎖紅衣服的若昕,走到二門處時,依然七上八下。他對她,接近無底線地縱容,不知道是為她好,還是遲早會毀了她。不過看她壓根一點都不緊張,一路上忍住笑,差點都快要飛起來,景行的心也逐漸軟了一片。只要她能夠開心就好,反正也是最後一次。他徹底豁出去,只要能讓她如願以償,觸控到人間煙火。他願意冒險。
一路走去,大家都沉浸在節日的氣氛裡。看門的幾個人見主子都不在家,索性拿了酒開了賭局。一個個帶醉叫嚷,專心鬥牌或是看熱鬧,確實沒有心思管身邊走過的兩個下人。
當終於走出最後一道門時,她差點幾欲狂奔起來,幸好被景行一把拉住。他嚴肅道:“你說了都聽我的,要是做不到,我現在還能帶你回去。”
她乖巧地點點頭,嘻嘻一笑,稍微收斂了點。景行僱了輛馬車,帶她去了當初賣花擺攤的燈火街。
街上確實熱鬧遠勝平日。各色攤販顧客幾乎堵住街。摩肩接踵,招徠叫賣聲此起彼伏。明明並肩而行,說話也要刻意大聲才聽得見。紅繩,青艾,黃布偶,七彩絲線,成串成捆地倚在推車上。空氣中漂浮著菖蒲和剛出爐的鮮粽子的香氣。平時的商販也一樣蹭節日的客流愈發賣力。每家每戶都掛出了旗幡,自報名號。銀鋪的叮噹敲打銀條的清脆聲,與對面敲打牛皮糖的兩個壯漢的吆喝聲相互應和。檀香扇子掛滿了一座攤位,連老闆都看不見了。想買東西得先喊一聲,他才會從扇牆後撥開露面。又有廣東來的商販,支了一口油鍋,攤子上擺了竹籤串起的蜈蚣,蠍子等毒物,也很應景。
景行指著笑道:“你想吃嗎?我給你買。”
她嘟囔道:“我又不是妖怪,為什麼要吃蠍子蜈蚣。”但旋即她又好奇地問:“真的好吃嗎?”
到最後猶豫了半晌,她還是沒敢去吃。原本是想等個顧客來買,再去問味道如何。但是等了許久也沒個人來買,都是看的人多。景行無奈地說:“走吧,再等下去。這些蠍子成精了,也不會有人來買的。”
他給她買了酥炸黃魚,是端午必食的五黃之一。看她一口咬去辣得直掉眼淚,她邊吃邊以手扇口的滑稽樣子令景行囅然而笑,趕快去邊上買了一杯梨汁給她漱口。他又在飯糰攤上買了兩份裹住鹹蛋黃和黃瓜絲的飯糰。兩人又一併喝了杯雄黃酒。她啜了一口後嫌味道怪就沒再繼續飲,自然地給了景行。這樣五黃已吃了四黃,還剩最後的黃鱔,才算過了一個圓滿完美的節日。哪怕是最後也要圓滿。都說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但他對她,總希望能善始善終。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景行道:“去湖邊吧,聽說玉盤樓裡的黃鱔煲最好,而且坐在樓上還能看龍舟。”若昕歡快地點頭應下,滿意地拿起身邊的檀香扇子跟他一起坐上黃包車。湖邊早就圍滿了人,都在翹首以待龍舟大賽。
他們來得尚早,樓中並不太擠,走上紅梯後在角落尋到一個位置。景行點了黃鱔煲,又問她想吃什麼。她拿過選單,如同在看一本很有趣的書,端詳許久問:“這個螞蟻上樹是什麼?炸螞蟻嗎?為什麼外面的人不是吃蠍子就是螞蟻?”
她這一番言論引來鄰桌的幾個人掩面偷笑。但有個孩童不怕人,大聲嘲笑道:“那個姐姐連螞蟻上樹都不知道,她好笨吶。”
旁邊的夫人輕拍他的額頭,責備道:“沒規矩,快跟姐姐道歉。”她又向若昕銜笑點頭表示歉意。不過景行知道:她心情極好,根本不會在意。
剛點完菜片刻,外面一聲震天鑼響。景行就知道龍舟賽開始了。激揚振奮的點點鼓聲節律地敲響,兩排櫓夫動作整齊劃一。十條龍舟最初並駕齊驅,但很快就拉出了伯仲叔季的距離。在第一條龍游過終點時,岸邊爆發起一陣歡呼。樓上的人隔得雖遠,但也一道擊掌喝彩。景行回過頭來,卻發現若昕正目光迷離,若有所思地凝視窗外的山水世界。她頰畔點綴的花黃在淺淡笑意的襯托下愈發華美。她回顧望向景行,笑道:“六道輪迴,每個人都舉著一盞油燈,在新生時帶到人間,歡時盛,衰時枯,死時竭;不論盛亂,人都能想方設法尋到樂趣,點亮它,映照出吾心太平。大千世界,便是千燈。我們卻好笨,從不映照山河,而是架於青銅架,套上琉璃罩,緊鎖幾重門,再也看不見別人的燈,永遠也歸不了位。”
在觀完龍舟賽後,夜幕也徐徐降臨。期間菜端上來,她還特地盯著那道“螞蟻上樹”,嘟囔道這不就是粉絲嘛,又舉筷子翻了幾下,以為能從中翻出幾隻螞蟻,最後還是氣呼呼地說根本沒有螞蟻,亂取什麼名字。景行很窘迫,尷尬地笑了聲“別鬧,大家都看你呢。”
他雖如此說,暗地裡卻忍俊不禁,她的模樣實在可愛。江畔亮起了燈。一如她所說,有些行人駐足眺望看不清的夜闌湖面,似是在尋找什麼。有人也提燈離去,並不流連。到了該送她回去的時辰。兩人回返燈火街,只有街口才能坐車回去。
夜晚的街巷更為葳蕤繁盛。他們一路漫步過去。景行話越來越少,分別的時間終於臨近。此時他多說一個字都要費心思慮很久。正躊躇間,若昕拽了下他的衣襬,有些激動地指著不遠處。“景行,你看。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