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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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春之末,離去尚有一月有餘。景行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她身邊,看她如何端坐行走,品茶執箸,如何心無旁騖對走進曾經最不耐煩的針黹與規矩中,從生疏到熟稔。她舉手投足間的那份林下風致,讓孟氏大為滿意。她連聲稱讚道:“三丫頭是懂事了不少。果然人常說,父母十年教誨,不如一朝成家立室。”
她說到此處,似有些傷感,只笑道:“回去吧,今天你也累了。”其實她也累了,因為絕大多數的疲憊,是一瞬間的事。
她剛走出院門,就對景行邀功似的笑道:“你看,我今天表現很好吧?什麼都沒做錯哦。連那麼容易失誤的點茶我都做對了。”
她的雙眸點綴在暮春時節即將消融的滿庭雪中,身畔是梨花千朵,金陽惠風,鳳蝶翻飛。景行頷首,又哂笑道:“三小姐剛一出太太院門,就立刻把窈窕之態給丟了,原形畢露。”
她並不生氣,反而好笑地說:“我不就在你面前這樣呀。要是對你也循規蹈矩,那我豈不是要悶死了。”
這是她將自己與其他人區別開的特質嗎?如此,他心中也漫過一陣欣慰。
她還不願意回屋,因貪看滿園春色,故提議:“我們沿著這條梨花小徑走走吧,去挽綠姐姐房中好了。我上次看見她繡的一個花樣子。她今天告假,我很喜歡,想去問她借來。”
去下人房的路並不遠。他們走到挽綠的房前。若昕率先扣門,笑道:“挽綠姐姐開門,是我。”
裡頭響起一陣窸窣碰撞的聲音,然後是類似人跌倒在地的聲響。若昕納悶,又問:“姐姐,你怎麼了?”
一陣沉默後,終於傳來挽綠沙啞而慌張的聲音。“三……三小姐,你怎麼來了?我還在睡呢。”
若昕噗嗤一笑,哂道:“都什麼時辰了,還在睡。都快要吃午飯啦。你開開門,我進來問你借個花樣子。”
“你要不先回去吧。我現在還沒梳妝穿戴,怎麼能見人呢。又要害你在門外乾等著。”
“有什麼要緊,我沒洗臉的樣子,你都見的多了。我們之間還講究這些做什麼。你先來開門吧,隔著門說話多彆扭。”
又過了好一會兒,門終於緩緩開啟。她的樣子確實把二人嚇了一跳,臉色煞白,毫無血色,雙目也很空洞,像一具飄蕩而至的幽靈。她尷尬一笑,理著松亂的長髮,乾笑道:“小姐要什麼?我去給你取來。”
若昕驚憂地問:“你,你怎麼啦?”她一向眼尖。挽綠臨時批上的衣服未來得及整理,右手腕一大截都裸露在外,深紅色的勒痕在青綠色的反襯下尤為點眼。
挽綠慌張地遮掩,口中依舊辯解道:“沒什麼,我只是燙傷了。不打緊的。”她如同一足陷入難以拔出的泥潭,想盡快逃出窘迫困境,忙笑道:“小姐要花樣子是麼。我這就去給您取。”
她飛快地取來一疊圖案,置於景行手中,遂乾笑道:“我昨兒熬夜到很晚,還有些困,實在不能陪您聊天了。待明日再回去伺候。”
她說的既恭敬又變扭,但言下的逐客之意再明顯不過。若昕只是嘆道:“那好吧,你就先休息吧。”
她立刻頷首,露出一個極難看的笑容,後來連自己也覺得笑得太假,進退維谷,只能幹應了幾聲,見鬼似地把門迅速掩上。
若昕剛走了幾步,瞥見牆角的一枝紅杏,從景行手中接過那疊花樣翻看了一遍,呼道“呀,果然拿錯了。我是想要她繡的一幅杏花。趁現在近,再回去拿吧。”
景行無法,他隱約感覺到有什麼不妙大事即將發生。但那只是一種隱隱作亂的不安,並沒有任何實質證據,能讓他擁有阻攔她回顧的說服力。
二人剛行至窗下,就聽見裡面傳來男人粗厚的肆無忌憚的獰笑。
“小娼婦,嚇壞了吧。看我怎麼補償你。”緊接著就是女人的低吟和類似夜梟哀慼的慘哭聲,只是斷斷續續,又壓得極低。
女人的聲音他們都分辨得清是誰。而男人的聲音,若昕更是熟悉不過。她如遭受了晴天霹靂,思緒中有如雷霆萬鈞碾過,花樹飛雪都成滿地焦炭。景行隔著白紗窗,似乎已能窺探到裡頭正發生何種密不告人的醜態。而這事端在歷經百年,早就將所有隱秘而殘酷的醜陋都一併容納下的深宅,再尋常不過。生長於這淤泥的她,自然也能一目看穿。待清醒過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拉著她趕緊離開。
但是出他所料,她更搶先一步,悄然無聲地伸出手搭在他腕上,攜他離去。往返的路,依舊飛花勝雪,時有惠風和暢,滿園花雨剎那間好像要一瞬落盡,似是吹散一場繾綣繁夢。只是她不再言語,拈起一朵沾在景行面頰邊的梨花,含笑拂去。
他這才看見她的眼角有溢不出的淚點。在過去的歲月裡,她也問過孟氏為什麼爹很少陪她,不像是父親,而像個先生,三五日出現一次只為檢查功課。孟氏把她抱在膝上,銜笑道“你爹很忙,為了咱們的家日日操心勞神。為了我們能錦衣玉食,過上舒坦日子,他是最辛苦的了。昕兒,要理解你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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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景行都知道。他亦能感同身受,甚至更有感觸。因為他在這方面,縱然收之桑榆,但原本的東隅,不可或缺的東隅再也回不來了。同樣在若昕眼中,雖然父親嚴肅,遙遠,雖然他來後院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去他的姬妾處。但她都能替他做出解釋,告知自己那是他在履行男人必須的職責,立業耀祖,傳宗接代。而最後的安慰理由就是母親失神莞爾的目光下的那聲輕嘆。
“你父親,他是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