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2/2頁)
章節報錯
他想起身,雙腿卻因水腫連正常站立都有些困難。景行執意把他按回去,說:“你還是躺著吧,我來做就是。”
幾番推攘,高師傅還是敗下陣來。景行給他墊高了枕頭,讓他能靠在炕上,咕噥道:“你是不是又偷喝酒了?”
“胡說八道,我都兩年沒沾了。”他指著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有些得意地笑了,說話略帶著沉重的呼吸,“你聞聞看,這屋子很久沒有酒氣了。”
景行燒了水,擱在炭爐上。他盯著等它燒開,沉聲說:“一會兒,我先去給你找個大夫。”
“嗐,大過年的找什麼大夫,多晦氣。等水燒開,把藥爐子拿出來,之前的藥煎一副喝了就是。記得拿外頭去煎,別弄得一屋子藥味。省得你聞了吃不下飯。”
景行不語,想到前塵往事。他有時晚上疼得厲害,景行也學著他的樣子給他按摩。他就會嘲笑:“傻子,這又不是胃寒,按按就管用的。”但始終他也沒讓自己把手放開。
景行洗了豆角也拿過來剝,沒有說話。許久沉默後水終於燒開。他恍惚間伸手去拿,忘了拿塊布墊著,把銅壺柄燙了手。水壺打翻在炙熱的紅黑炭火間,像一陣甘霖,卻降落在阿鼻地獄的熔爐岩漿上。刺啦一聲悠長的哀鳴,冒出滾滾輕煙。兩人還是沒有說話。
他面目已經疼得扭曲,看見景行往屋外走,喊道:“你去哪裡?”
“去找大夫。”
“回來,不準去。”
“我可不想伺候你,都伺候別人一整年了,我累了。還是找個大夫來瞧瞧省事。”他把眼睛抬得老高,似乎那陣甘霖降落時,有那麼一星半點沾溼他的眼簾。他拿過布包,就要推門離去。
“韓景行!”
他第一次這麼喊他,終於勒令住即將遠去的步伐。“你回來吧。”他似是嘆氣,又似是央求,最後伸出手於半空中,掌心朝下,四指內攏做招手狀,喘息道:“你來,給我按按。過會兒就不疼了。”
他猶豫不決,最終還是依言回首,坐在他床邊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替他揉按。景行說:“你真貪財,小病花不了多少錢的,熬成大病那才不得了。到時候真要砸鍋賣鐵了。”
他只是笑笑:“有些病不能花錢的。我告訴過你,雞蛋不要放在一個籃子裡,心思也不要永遠放在一處。我這麼愛錢,才不會把錢丟進水溝裡。”
景行咬牙道:“我有錢的。花不了你的錢。”
他只是哂笑不語,默然凝視他。景行盤算著家當,他們的工錢都放在一處。上個月他投錢時還清點過,應該能維持一段時間。他剛要起來去床底拿竹藤箱,就被高師傅拉住手。
“不行的,你別鬧了。”他還是那樣看著景行,忽然放溫柔了語氣,笑道:“過完年,你都十六了,怎麼還不懂事。今年九月,五年的契約就滿了。”他低下頭,低語說:“那錢是給你讀書用的,動不得。”
“我早就說了,我不愛讀書。”
“不管你愛不愛,你都要去唸的。你的命,不能跟我一樣。你——是該去讀書的,不然一輩子做人下人。”
他把手一翻覆蓋上來,佈滿了溝壑,枯黃皮肉像是荒蕪的戈壁。他彷彿一生都在荒漠裡耕耘,栽出了一株隸屬他的萱草。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那個新年,幾乎所有人都徹夜未眠。剛過十二點,成串的七彩煙花衝上黑夜搭起的巨大幕布。鞭炮爆竹同一時刻點燃,響徹雲霄,上窮碧落下黃泉,似乎在震示滿天神佛,無間惡鬼。他們才是真正的三界主宰,善與惡,生與死,幻與滅,都在彈指一瞬間。他們生就一雙般若妙目,可以看盡三千落花,萬遭擺渡;亦有一顆濁心,可以任意翻雲覆雨,在一方拳頭大小的世界裡,歷數貪嗔痴,謄寫真理的原形。
他在那一夜,對被幽暗黑雲遮擋的天樞星祈願,讓眾生解脫苦厄,或是讓他一人遺忘歲月滌盪後的斑駁殘痕。他是個書外人,學《拜月亭記》,卻尋不到一輪冰月,以祈禱換取心中片刻安寧。他在尋找天樞星,只是一目遠眺,只有拱形的夜色,像一座巨大的銅鐘罩在人間上空,遮蔽了光線和聲音。但他還是在祈禱,直到她的語笑聲忽然出現在耳畔。
“你真呆,還學戲文裡做這種事。我都知道是假的呀。”那聲音遙遠得很,卻又很真實。他懼怕黑暗,在夜幕下瘋狂地尋求天樞星的光芒,卻跌倒在悄然寂靜的暗夜中。
“景行,我陪你一起祈禱吧。”
她最後一句話,如是說,猶如一聲虔誠的佛偈。然後黑暗的某一個角落裡,有略微的白光亮起。東方既白,他記起她的名字。若昕,是在一日光陰熄滅的時辰裡,他最想要看見的東西。
喜歡無字花箋請大家收藏:()無字花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