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恭敬道“太太點就是,妾身不敢造次。”

孟氏和顏悅色地說“每次都是我點我愛看的,早就看膩了。不如讓你們點,也好讓我看個新鮮。”

玉玫笑若清鈴“三姐也太老實了,既然太太都讓我們點,我們再推託,反倒顯得一家子像打碎了的四五家子一樣,各自懷著各自的心思,不肯親近呢。”

孟氏莞爾頷首。故月現點了一出《長生殿》,玉玫點了《臥薪嚐膽》,翠羽看一眼玉玫圈的劇目,含笑沉吟,要了一出《孽海記》中的《思凡》一折。

《長生殿》是常演的劇目,眾人皆熟知因果。

孟氏感慨道:“唐玄宗再敬她愛她,最後在自己的生死前,還不是把她丟開了。身後又背了一世罵名。真是個笨人,估計死前還在期望自己的男人能像得勢時一樣硬氣呢。”

翠羽遂說:“說起楊貴妃,又看到四妹點的戲,我想起西施也是一樣可憐。紅顏禍水等同薄命,最後不也被活生生溺死了麼。笨也是好事,起碼一直有個指望。西施就是太聰明瞭,才會替越王辦事。最後鳥盡弓藏,越王利用了她,卻容不下她的美貌聰明,才把她沉了江。”

月現訥訥地說:“我聽到的是另一種說法。西施起初雖是被派去迷惑吳王的,但在吳王長年的專寵愛撫下,對枕邊人真的動了痴心。她後悔當初為家為國來侍奉吳王,結果反害死了他,最後心如死灰才跳的江。”

玉玫笑道:“我才剛嘲弄世人最愛花好月圓呢,二姐就這樣說。”

演至半折,月現忽起身告辭。孟氏問“是不是腿又疼了?要不找個大夫來瞧瞧吧。”

“多謝太太,妾身休息一會便是,不必勞師動眾。”

她正要走,玉玫又說“二姐是跪久了才埋下的隱疾吧,如今天陰多潮,容易犯疼。”

當年孟氏流產致使月現罰跪一夜的事人人都知道。她這樣忽喇提起,彷彿是在刻意挑釁嘲諷。月現並不打算理會,且聽玉玫又說“我那裡有很好的藥酒,方子雖土,效果倒是很好。待會兒讓人給你送去吧。”

一時滿座皆寂,月現也恍惚了心神,半晌方意識到道謝。翠羽笑問“四妹怎麼有這麼好的東西,是老爺賞的吧。”

玉玫笑道“三姐到底是大家小姐出身,什麼東西都是賞來賞去的。那是我以前唱戲練功時,時常扭傷胳膊腿。戲班子里人人都有的藥酒,不過是窮土藥方兒,哪裡登得上臺面。”

她不待翠羽再說,拈了帕子一笑。偏生是當家子出身,笑聲清脆穿耳。“聽戲吧,楊太真思凡,從道庵裡跑出來了,其它的姑子自然也心思不好,偏學作孽。”

翠羽聽了,也不再說話,低首拈起櫻桃放入口中。

戲越演越無趣,景行到後來索性告了退。他回到房中,看到若昕一個人坐在地上玩皮影。其他幾個人又不知道走哪兒去了。他於是也坐下,默視良久後不由自主地長吁一聲,連自己都恍惚了。

若昕提拉木棍的手停在半空中,朝他看了一眼說“你怎麼又不開心了?”

景行反問她“我哪裡不開心了。”她的眼睛倏然幽深虛渺,說“你是不是聽了四姨娘的話,不高興了。”

景行稍一抬頭,詫異地望她。她又說“我跟落霞說,我的手絹掉在那裡了,讓她先回去。”

景行沒有回答,反問道“那小姐為什麼又要回來呢?”

她低聲道:“因為我想到,我不能留你一個人在那裡。我怕你會被欺負。”若有若無的嘆息像是淡薄的烏雲,浮在她的笑靨上。“自從——大哥哥走了以後,你就再也沒好好笑過了。對我也很客氣。”

她以從未有過的沉鬱說出一件似乎很尋常的鳥與獸之間的殺戮。“我知道你怕。我更不敢單獨留你和她們那麼近。那天我聽見,林大娘說大哥哥養的喜鵲成天吵個沒完,就讓人把二姨娘養的花貓捉了,餓一段時間再扔到他房間裡去。”

他默然,原來她都明白,卻選擇遺忘。今天若非因為他,她或許再也不會提及蟄伏多年的膽戰心驚。他抬目便是那雙停駐在他身上惆悵而明澈的眼神,像是從遠山飄忽而來的雨幕,逐漸洇溼他乾澀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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