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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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窗子已經能看到慢慢靠近的燈火,他跑出去,穿過月門,沒有走連廊,而是繞過假山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間。他的房間在前庭和後院的銜接處的角落,離太太住的房間不遠。他迅速關上門,氣喘吁吁。燈也沒有點,早已疲憊不堪。他解開衣服上的扣子,期望能早點入睡。剛脫下外衫就有一個東西掉落在地上。景行撿起一看,是下午他拿走的荷包。在昏暗中,他看不清花樣和顏色。只有一絲青果香氣滲透出來,染上他的指尖。
並不是院中的所有女人都像她那般直白。對景行而言,二姨太月現則代表了女人最難以捉摸一面的全部內涵。她是已故老太太的陪房生的女兒。她很少和人說話,幾乎每天都生活在見不到陽光的彩雀院。孟氏對她也很關照,偶爾有人孝敬的時興服飾,都會賞她幾樣。
有次景行在外面廊上給孟氏修剪剛送來的茶花,她走到面前問:“你就是兩年前給我送茶花的孩子?”
景行佩服她的好記性,當時是她路過攤子,親自請求送一些來府上。景行點頭,又給她作揖,低頭退到一邊。她凝視那數十盆紅露珍,每一瓣都紅豔如血,沾了灑的水珠,在冬日的暖陽下折射出耀目的光。上面吩咐過,一定要足夠喜慶。她忽然說:“你上次送的很漂亮,沒有粉色的麼?”
他起初詫異她為何這麼問,但旋即明白以她的身份不能穿正紅,也不能戴正紅的珠花首飾。府上並沒有粉色的茶花。他更不可能自作主張栽種粉花,於是說:“待來年冬日,我再為您栽些好的烈香。”
她恍惚中淡淡一笑:“沒事的。”然後就攜了丫鬟離去。景行全程低首,只看到她裙襬下的繡鞋上繡了兩朵並蒂蓮花。
冬至夜,按習俗全家團聚。孟氏恩准景行一同前往伺候。他跟在若昕身後。她似乎很高興,一蹦一跳的,穿了一身嫣紅色的新衣,戴了一個玉項圈,跑起來項圈下垂的金珠叮咚作響。
到了正廳,景行和其他人一併拱手立在兩側。老爺謝欲先入席,他一眼就看到了立在若昕身邊的景行,盯了半晌。景行才想起來要給他行禮。他抬手說:“不必,今天是家宴,沒有外人在。”他又吩咐:“給這孩子也拿把椅子坐,一起吃吧。”
景行謝恩推辭。這倒不是無例可循,年老主子面前得臉的下人也有恩賜和年輕主子一起用飯。但重要的團圓宴上是沒有可能的。眾人還沒反應過來,若昕就歡快地抽開她身邊的椅子,笑道:“景行坐我身邊來吧。”
那是屬於二小姐若暚的位置。月現沒資格上宴。但是她的親生女按禮能夠出席。若暚今年十二歲,生的月現一樣眉眼溫和,性子也安靜。孟氏對謝欲溫聲笑道:“景行性子好,也懂規矩,難得還念過書,我就讓他陪昕兒一塊認字了。”
謝欲頷首微笑,還是讓人奉上碗筷,但是挪動了位置,擺在若昕的下首。景行一開始的推辭並不是因為規矩,而是明白在一個不適合自己的場合下必定坐立難安,不想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尤其是那個大少爺誠至——兩次故意引起景行注意的少年。他就坐在謝欲最近的下首,還是不停地用奇怪的眼光偷覷景行。誠至今天穿了天藍色的長衫,更顯得他黑。景行亦耳聞他並不是謝欲的親生子。謝家只三個女兒,他年過三十還沒有子嗣,不得已才在五年前從遠房親戚那邊過繼了一個九歲的男孩。他生了麥色偏黑的麵皮,不大愛說話,一雙眼睛尤其黑。聽鎖紅說起,他父母原是海邊打魚撈海帶的,得了訊息立馬從那裡把他送來。誠至全程低頭,對謝欲的關心表現出冷淡的順從。相較之下,景行身邊的小姑娘則歡脫得多。若昕不停地給他夾菜。鴛鴦膾,什錦盒子,海棠魚尾很快就堆滿了景行的碗。謝欲笑道:“看來若昕很喜歡他。”
孟氏回答:“景行很照顧她。她自小就沒有兄弟,現在景行來了,凡事又都順著她。她自然黏人。”
說完她覷到誠至,才察覺自己失言,銜笑撫腹道:“幸好方士說景行是觜宿星,主麒麟送子,這一次必定會給若昕帶個弟弟。”
謝欲給她夾了一個四喜丸子,笑道:“你日日供奉送子觀音,一定會心想事成的。”在這個過程中,景行注意到若暚也不停地看向自己,但她總是以夾菜掩飾。她的眼神飄忽不定,像飛蛾一樣在他身邊翻飛。景行默默低首,吃著若昕給他堆的肉山。她悄然彷彿成了他的下人。到最後景行實在吃不下了,才制止她的舉動。
最後的主食必是餃子,景行勉強吃了兩口。他一直記掛高師傅,最近又發現一件令他很開心的事,後院的花草園景也需要花匠打理,並不都是丫鬟婆子。他們白日做活,晚上下鑰前按時離開。他已經盤定好了主意,最晚等到孟氏分娩。若真能一舉得男,他就向她求個恩典,將高師傅調到後院來。雖然工錢不變,但在後頭的賞賜卻比外面要高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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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畢後,幾位小姐都由嬤嬤丫鬟們帶走。謝欲留誠至去了書房。孟氏也要起身回房,看到景行,笑道:“我聽說你父親在外頭做事,既然如此,你今晚就回去吧,明天早上再回來。我們一聲不吭拉了人家孩子來,也是失禮。”
她又吩咐林固貞:“媽媽派兩個小廝去給他們送些點心,再加一壺桂花酒吧。”
林固貞應聲笑道:“太太忘了,哪有一聲不吭,您當時親口說給他月錢提到十塊錢了。他自然明白恩典的。”
景行一聽此話,跪下給孟氏謝了恩,跟了林固貞出去。現在若昕已經不再那麼黏他。因為第二天她發了一大通火,連景行向她親自道歉也不管用。她指了指門口賭氣道:“騙子,冬天沒有螢火蟲的。你出去吧,反正你討厭我,也想要躲我。”
景行哄了她半天無法。挽綠就和她說了其中的厲害:“要是景行不走,他就得挨板子了。到時候腿都得打斷。”
鎖紅也幫腔:“豈止呢,那一百棍子連命都能要了。連我們也要捱打。”
她馬上斂了脾氣,擔憂地看他:“他們誰會打你?我娘那麼溫柔,她最不捨得罵人打人了。爹從來不管裡頭的事的。”
景行語塞,真的不知道是誰會打自己,只好乾笑道:“沒有人會故意打我。但是因為我犯了錯,犯了錯就應該捱打。”
她眨著眼睛不解地說:“這也算是錯嗎?那個怪人也留在後面住的,也沒人敢打他。”在她眼裡,景行和誠至都不是她親哥哥,但她和景行的關係明顯更親密一些。可這並不能讓他有資格和誠至一樣名正言順地住在後院。
她似是明白了一些,鬱然說:“好吧,很多事我都不懂。但我不想你捱打,就像姐姐一樣,她要嫁的人,也沒人問過她喜歡不喜歡。雖然這兩件事不一樣,但我覺得應該是一個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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