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到正午前,若昕才從裡面出來。她一邊走一邊搖頭晃腦,捶著肩膀抱怨:“每天都繡一個多時辰,手都斷了。”

大小姐踮著腳輕步地走到孟氏身邊,奉上作品,垂手立在一邊。孟氏看完後滿意頷首,又讓另二人都拿給她看。景行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見孟氏的眉間隱隱皺起。她果然長嘆道:“看來要讓月娘多教教你了。”

若昕也不失落,嘻嘻哈哈地一笑,髮間的海棠絹花不停地晃動。回到房中,景行忍不住問她繡了什麼。她眨了眨眼睛,促狹一笑,把繡品拿給他看。景行尚未發言,她就忍不住笑出聲來。原來那緞子上根本就是雪白一片,只用黑線歪歪扭扭地繡了“雪景”二字。

他想起孟氏方才的神情,不由得勸她:“三小姐,奴才認為您若不好好學,太太會傷心的。”

她擺擺手,單腳三兩步就跳上連橋的石階,眼睛閃爍出活潑的光彩。“我就是不喜歡兩三個時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嘛。而且我也學的很用心啊。”她又單腳跳回來,指著繡布上的“景”字,笑道:“你看,你的“景”字我繡的可認真了。”

他語塞,心口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她又天真地跳上去,嘆氣道:“以前我最喜歡就是和娘屋裡的玉芳姐姐她們跳房子了。可是娘不喜歡我跳,她說小姐跳上跳下很沒規矩。沒過多久,玉芳姐姐她們還真的因為不懂規矩犯了錯,就都被趕出去了。”

“不過幸好你來了,又有人陪我玩了。娘又喜歡你,不管你做錯什麼,她一定都會幫你說話的。”她從懷中拿出幾朵絹花,看來那才是她真正用心的成果。“最近園子裡全是紅花,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看。所以我每個顏色都做了一點,掛在床帳上,這樣就不單調了。”

忽然一隻黑貓從她身邊飛快地掠過,像是在逃命一樣。他們順著它飛來的方向看去。誠至穿了一身皮毛衣裳躲在一顆柳樹後,頭上頂了一隻巨大的竹編蜻蜓。他正拿著彈弓,但那隻貓已經跳上樹又躥到屋頂逃遠了。

景行想過去,與其說是請安,倒不如說是想和他走近一些。因為誠至屢番出現,都像在刻意引起他的注意。景行猜他有話想對自己說。但是若昕卻拉住他的手,不悅地搖頭。“我們別理他。他是個怪人。”她直接用力拖景行走。他無法只得跟她離開,沒走兩步就到了橋頂最高處的亭子中,聽見一塊石子“啪”一聲扣打在旁邊的紅柱子上。景行轉過去,又是他,拿了彈弓正朝這個發射。

若昕越來越氣,她撿起那塊石頭就扔回去。但她年紀小,力道也遠不如彈弓,只扔在了臨近的水中,撲通一聲響。

在回去的路上,她告訴景行關於“大少爺”誠至的事。“他真的很怪,常常一個人坐在水邊發呆。玩石子,抓鳥。有次玩彈弓把爹的狗都給嚇著了,到處亂竄,害二姨娘嚇得崴了腳。大家都不理他。他手倒是很巧,用竹子扎的東西跟真的一樣。鯉魚,蜻蜓還有小人。但是他好小氣,我上次碰了一下下,他居然就罵我。”

她說這話時低下了頭,眼睛不住地亂瞟。景行猜到原因,笑道:“一定是你弄壞了吧?”

她倔強地抬起頭:“我又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他還沒做完呀。我看那個小人扎得太好看了,就像看看怎麼扎的,結果一碰就散架了。以前我把鎖紅姐姐的玻璃耳墜子摔碎了,她也只是笑著打了我一下。他也太小氣了。”

她說罷就拉景行往前走,又咕噥道:“你也去學扎竹編吧,扎得比他還好看,給我做一套《西遊記》的妖怪,氣死他。”

她的話讓景行想起高師傅帶他去看《西遊記》的往事。他竭力掩飾自己的失落,但很快就被若昕察覺了。她問:“怎麼了,你不喜歡《西遊記》嗎?”

按她的性子,景行若是告訴她師傅的事。她一定會去求孟氏把師傅接進來幹活。景行不希望再生事端,搖頭道:“是我不願意,如果要給你編《西遊記》。你沒玩幾天肯定扔了,就會要我給你再編《山海經》或《水滸傳》。我可懶得給你做。”

她氣哼哼地看他,反駁道:“誰說的,你送我的東西我才不會扔。而且——”她放輕了聲音:“我也給你做了很多絹花呀。園子裡都是紅色的花,你也一定很不開心。所以我做了很多種顏色的,給你掛在床帳上,就像開了很多花一樣。”

到了臘月底,孟氏已經三個月。她的腹部開始呈現出微尖的隆起,那是男胎相。大家都長吁了一口氣並刻意歡天喜地起來。但是她彷彿並沒有那麼開心。

當景行把開得正盛的紅梅送去孟氏的房裡。她正坐在榻上,面朝窗欞格子發呆。上面封了層白紗,透過雪地反射的白光,把房間照得澄澈明淨。她的樣子讓景行想起那晚月光下的二姨太。

景行捧著梅花躬身行禮,才讓她回過神來。她淺笑道:“景行,你來。”他把梅花插在一旁的白玉瓶中,走到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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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溫柔地摩挲景行的脖子,彷彿他真的是她的孩子。已經三年時間,沒有一個女人這樣親切地撫摸他。但他儘量不把她想成母親,這對自己和她都不公平。

“我一定會生個男孩兒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