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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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才邁步進去,垂首側立一旁。若昕正賴在孟氏身上撒嬌,顯然她又不想學習。孟氏一邊摩挲她的鬢髮,一邊對下首的月現笑道:“這孩子斯文懂事。他要是我的兒子,我準得樂壞了。”
她隨後把手搭在腹部,唇邊含了一際淡如晨霧的笑意:“可惜是個奴才,命也太不好了。”
她說的並不錯,但景行卻仍然如同遭到了一記雷霆,打醒了幾日來惺忪猶豫的心神。月現今天穿了一身淺白色的衣衫,上面繡了淺黃色的曇花,顯得極為素雅。她對孟氏的閒聊,只是含笑迎合,沒有任何自己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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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工董月娘進來後,先給孟氏行了萬福。三個小姐早就在裡面等了。景行正猶豫該站在哪裡,孟氏溫聲笑道:“景行留下給我剝核桃吧,裡面都是女孩子的事,你一定覺得悶。”
她命人拿了杌子,又拿了一小筐核桃並一個白瓷盤。景行於是坐下來拿金鉗剝核桃。屋子裡變得異常安靜,只剩下鉗核桃的碎裂聲。孟氏的屋子佈置得很乾淨,除了必要的桌椅床櫃,加一些瓷瓶,很少有其他裝飾物。她對月現說:“昨天福祿媳婦送來一串瓷松的鏈子。你向來喜歡綠松石,就拿了去罷。”
月現擱下手中的活計,起來屈膝恭敬道:“妾身謝太太恩賜。”
她在起身時,景行又無意間看見她半隱半現於裙襬中的繡鞋,上面仍是一株並蒂蓮,只是姿態顏色和上次已不一樣。孟氏笑道:“你今天戴的兩支步搖很好看,顏色乾淨又襯你的膚色。今晚老爺是要去你的房裡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又行禮謝恩,退回自己的位置上繼續繡荷包。忽然裡面傳來一陣尖叫,是二小姐的。景行忘了規矩,抬頭看向側屋,卻只看見一道四折玉蘭屏風。孟氏慌忙往裡快步走去。月現的表情一直很冷淡,慢慢地放下針線,跟在她身後。她們進去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孟氏就沉聲道:“景行,進來!”
他低首快步進去,看見幾個小姐都縮在一處。但若昕臉上並不是另外二位的驚恐之色,反而填滿了好奇和難以掩飾的欣喜。二小姐的繡品上爬了一隻毛茸蜘蛛,背部呈現藍紫色,在亮白色的雪緞上很是可怖。
孟氏也極怕,半縮在屏風邊上,但依然保持風雲不驚的氣勢,竭力平靜道:“你去把那東西挑在地上踩死。”景行答應一聲,因為見慣了蟲子就直接過去抓。他曾經給花除蟲,都是用木棍撥到地上,偶爾也會徒手。在他走近繡架時,若昕忽然道:“景行!”她抽出發後的一支銀杏長簪,那是鎖紅看她髮間單調插的。她走過去遞給他,“別用手,萬一你被咬了,它有毒怎麼辦!”
他感動於她的關心,拿長簪尖端把蟲撥到地上一腳踩爛。一屋女眷才長吁一口氣。孟氏語氣驟然冷卻:“找人立馬把髒東西弄走。再把所有的人都叫來。”
梁媽媽忙答應了一聲出去。孟氏又轉過來看著景行。片刻後他才發現她看的是金簪,回過神來雙手歸還。誰成想若昕笑道:“你替我戴呀,這裡又沒有鏡子,我看不見,萬一戳到我怎麼辦。”
其實她只是把這當成一件好玩的事,但當時屋裡其它人的表情變得和景行一樣難看。董月娘輕聲笑道:“三小姐年紀輕,戴金子並不好看。我倒會裁剪時興絹花,既好看又長久存放。蘇州的小姐們都愛戴的。”
孟氏頷首微笑。董月娘說話間已經拿了一塊方形碎布,只用針線穿來引去,最後用力一抽就做出一朵淺碧色的海棠。若昕的確感興趣,立即躍到她面前。月娘替她插在發後的辮子上。她卻不為新裝扮所動,而是和月娘討教起扎花的技巧。孟氏已經轉身,和月現笑道:“幸而有個男孩子在。若昕像我,也是怕蟲子的。”
月現忽然轉過來看景行一眼。他一生也忘不了她那一刻的眼神,像夜幕下折射月光的露珠般清澈,卻無法掩飾最本質的,被稱之為憐憫或是同情的感受。景行無法理解,但又即刻低下頭,因為孟氏溫聲道:“一會兒那碟核桃都賞了你吧。你救了主子,理所應當的。”
又過了一會兒,月現告辭退下。孟氏知道景行識字後,讓他替她抄經書。他剛抄了一卷,她就忽然問起來身世,和藹可親地說:“累了吧,先歇歇。”
她取過一枚幹李子含在嘴裡,笑不露齒地問:“你字寫的好看,人長得也好看,不像是幹粗活長大的。”
他們學習規矩的時候,管事就吩咐過最重要的一點是不能欺瞞主子,因為做了也無濟於事。他當時正好走到景行面前,對著他的腦袋就是用力一拍,吩咐道:“主子的眼睛是太陽和月亮,別以為一時的幾朵雲能擋住自己的那點破爛事。等雲一散,還是該脫光的就脫光,到時候誰身上有疤有痣有爛瘡,照得可靈清了!”
她端坐在那樣,慈祥地看他。景行於是說出他的過往。她聽後低眉沉思半晌,嘆息道:“世上的事就是難纏,跟小鬼一樣。一不留神,把命都給勾去了。”
她的神態沉靜端華,像一枝出水芙蓉,“以後你好好伺候三小姐,別讓她胡來。我當然也不會虧待你。等孩子出世,我會賞你一個輕巧掙錢的活計。昕兒以前都是女孩子陪在她身邊,忽然來了你,她覺得新鮮,自然黏你。”
景行明白孟氏今天對若昕和他的親密極為尷尬,甚至有一絲惱怒。他不是她的親兄長,只是一個下人。因為道士的一番話,他年紀又小,才能破例來男子無命不得入內的後宅。孟氏今天面對堂而皇之的不該存在的關心,當二姨太和三位小姐的面,照樣笑意淡然,把那絲緊張都從眼角悄然釋放。
她和月現的所有舉動,都在時時提醒景行尊卑有別,不可覬覦僭越。因為那是非分之想。景行其實很感謝她,因為很長一段時間,連他自己都忘了身份。下人對他也很客氣尊敬。他有自己獨立的房間,不需要和其他小廝一樣三四個人擠一張炕。孟氏常常有賞賜,若昕又把他當成哥哥一樣撒嬌耍性。他常常會恍惚自己其實並不和她平等這一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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