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番外 孟潛聲(第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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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孟潛聲對父親懷有某種恨意。
他不知道自己這種情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第一次隔著門聽見父母爭吵,也許是父親將他一個人丟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也許是母親給他聽寫,累得伏在他書桌邊睡著了,父親醉醺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含混地叫著她的名字,說倒酒。
這種不為人知的情緒就像傳說裡的羽人長翅膀的過程一樣,成為一種刻骨銘心的陣痛,伴隨了他的整個童年,他經常半夜驚醒,因為夢見自己殺死了父親,他害怕自己為此興奮到喊出口,被別的耳朵聽見。
醒來時,他經常會看見一個黑漆漆的後腦勺,那是何遇君的後腦勺。
孟潛聲小時候不喜歡何遇君,因為每當何遇君來家裡,母親對他格外得好,孟潛聲覺得自己得到的為數不多的愛又被蠶食了一點。但何遇君總愛黏著他,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像熊喜歡掏鳥蛋一樣,他覺得何遇君可能是出於一種並不存在的本能。
別的小孩都說:“何遇君總跟在你後面,你好威風啊。”
孟潛聲莫名有些驕傲,之後每當一群孩子一塊兒瘋,他總會不自覺地袒護何遇君。
何遇君的母親從小督促他學習,動不動就要捱打,別的小孩還滾得一身灰塵時,何遇君已經會背詩了。他記得有天,何遇君有點得意又有點神秘地說:“我知道你的名字怎麼來的了。‘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是不是讓阿姨從詩裡給你取的?”
他心裡有點輕蔑,想說我媽早就告訴我了,但看他一臉殷切,就沒好意思說。那時他還不知道那種軟綿綿得像貓尾巴一樣的情緒叫做不忍心,他認為自己是不好意思了,於是他說:“可能是吧。”
何遇君就高興了一整天,原因是“我知道了孟潛聲的一個秘密”。
大概是從那天開始,孟潛聲就不討厭何遇君了。隨著年齡增長,何遇君在他眼裡越來越順眼,直到最後把別人都比了下去。
二
得知母親的病情後,他偷偷哭了一整夜。這是他第一次真實地感覺到“生活”的存在,並且感覺到這東西彷彿有意跟自己作對。有那麼一瞬間,他怨恨過得到這種悲慘命運的人為什麼不是他父親。
但見到父親在醫院裡給母親擦身按摩後,他又心生無盡的羞愧。起初愧疚是滿的,隨著父親的日漸敷衍,這愧疚也慢慢風幹成灰。
何遇君跟著母親來醫院看望,那時候他已經不敢長時間地端詳自己的母親,一見就要流淚,母親會跟著流淚。他怕看見母親的眼淚,所以背對著坐在陽臺上。
何遇君在他身邊坐下時,孟潛聲聞到他身上有股味道。
他說不清那是什麼味道,但他心裡掠過一陣情緒,好像是一隻動物,終於找到了那堆整夜被自己墊在身下當作窩棲的稻草。他在被何遇君抱住的時候,感到自己跌進了一個稻草味的夢裡,忍不住哭了出來。
何遇君小時候不愛說話,大人們總說何遇君內向。孟潛聲知道他不內向,只是黏糊糊的,像剛從蜂蜜罐子裡爬出來。孟潛聲偶爾會被他黏得有點心煩,但還沒等他說出來,何遇君就彷彿發現了似的,會遠離他一陣子;遠得他心裡貓抓似的難受了,他又貼上來,反反複複,像吃糖造成的蛀牙,膩甜的折磨。
孟潛聲經常想問何遇君是不是會讀心術,轉念又覺得這想法很傻,於是只想一想,從沒有問。
三
他們越長越大,孟潛聲形神肖似母親,何遇君則像他父親,不笑的時候神態有點冷冰冰的,青春期的小孩又沒來由的傲,於是更顯出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模樣。但只要他一笑,孟潛聲就像看見了暖光下的玻璃,亮晶晶的,又幹淨得要命。
男孩子們之間的話題慢慢隱晦起來了,視線也從金銀的遊戲卡牌移到了女孩子們偶然露出的肩帶上。有時說到互相都不好意思,就心照不宣地笑起來,笑得血液都熱融融的。有一次徐苗說自己上樓的時候和二班的胖女生撞個滿懷,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胸。特別軟,他說,然後嘿嘿地笑起來,又說,你不知道,狗獾還跟小孩兒似的,一點兒沒長,下回騙他去女廁所。
孟潛聲忽然生了氣。但他母親教他的禮貌讓他沒法破口大罵,於是板著臉說:“你把他當朋友就別欺負他。”
他的怒氣很明顯,徐苗愣了一下,說:“我開玩笑的。而且又不怎麼的,就是逗逗他而已。”
他沒理徐苗,自己走了。下午放學的時候請何遇君吃糖水冰棒,他叼著冰棒背書包,身上也幹幹淨淨的,沒有汗味,笑起來像只溫馴的小動物:“你為什麼突然請我吃冰棒兒?”
孟潛聲懷著一種莫名的歉意,嘴上卻說:“多吃點兒,長高。”
何遇君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說你真傻,吃冰棒兒怎麼可能長高。
孟潛聲覺得他毫不留情的笑實在可惡,但同時自己又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那天他的書包裡裝著一封情書,是同桌的筆跡,但他沒有看,滿腦子都是何遇君舔冰棒的樣子。
四
孟潛聲不喜歡和女孩子走太近,尤其是溫柔的女孩子,她們總讓他想起自己的母親。太過相似的氣質令他恐慌,也許是害怕以假亂真。相反,他鐘愛溫柔的男孩子,依稀有她母親的影子,又保持著一種美恰到好處的疏離感,像隔著玻璃瓶子觀賞珍愛的器物。
何遇君因為父親的冷淡和母親的強勢,不怎麼具有雄性天生的攻擊性,在這方面最得他心,因此兩人更加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