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過,孟先生打來了電話,說是已經到老爺子家了,讓我放心。那時正好外面下暴雨,時遠時近的悶雷聲在天上拈來捏去,他聽到了,讓我不要亂跑,就在家裡待著,又囉裡囉嗦地說了一堆雷雨天氣注意事項。

我在沙發上笑成一團:“那你還不掛電話。”

他也笑:“不知好歹。我掛了。”

然後就真的掛了。

我舉著話筒半天沒回過神。這小混蛋看著玲瓏剔透的,不知道什麼叫“欲拒還迎”嗎?

我媽近來心情不佳,大概又和我爸為什麼事兒吵架,我沒瞎摻和,不大清楚。她見我笑得見牙不見眼,便意圖用慣常的鏗鏘怒罵將我這討厭的笑容打得煙消雲散,誰知我不為所動,反讓她一下子方寸大亂,只好讓我滾回臥室,眼不見為淨。

這半天我過得迷迷瞪瞪,純粹跟豬八戒吃人參果似的囫圇過去,直到夜裡躺到床上,白天的事情放電影一樣一幀一幀地從眼前流過,心裡才慢慢咂摸出味兒來。

——孟潛聲被我追到手了!

這個念頭在心裡翻來覆去揉得稀爛,害我激動地半夜沒睡,只將床單滾得皺皺巴巴,第二天清早爬起來,一拉窗簾,正趕上外頭日光東出,萬裡無雲。有好事,連老天都跟著賞臉。為了不觸我媽的黴頭,我除了吃飯都關在臥室裡,百無聊賴地在床上打滾到下午,好容易聽見我媽出去打牌了,立刻跳起來,從床頭櫃裡翻出幾百塊,挨個兒一圈打電話。

我總算知道古時候趕上喜事的人家為什麼要昭告天下大宴賓客了,我恨不能拿個戳往孟潛聲身上蓋,或者掛塊“名花有主”的牌兒,讓全世界都知道這人現在歸我了。

徐苗一聽蹭飯就興高采烈,自告奮勇地幫忙張羅;關庭說我發神經,她最近洗心革面收了玩心,在外面補習補得怨氣沖天,我現在心喜性慈,不管看見誰在苦海裡嗆水都想去渡一渡,一點不跟她尋常見識,好聲好氣地把這祖宗哄了出來。

晚上飯店正是人多的時候,我們總共八個人,幹脆要了個包廂。徐苗和唐宇才鬧著要喝酒,又讓服務員上了一紮啤酒。這倆油嘴滑舌的小王八蛋帶頭起鬨,何總長何總短地拿我開涮,被關庭機關槍似的一頓懟,終於灰溜溜地消停了,馮豔玲和展心蕾在旁邊幫腔,笑得直抹眼淚。趙天璐今天第一回喝酒,勾著脖子坐在椅子上,跟馬戲團裡那熊一模一樣,手足無措地看著唐宇才把他面前的啤酒杯滿上,端起來舔了又舔,才皺緊臉嘬了一口。一時間包廂裡的笑聲都浸在酒精的氣味和啤酒泡簌簌瓦解的碎響裡。

徐苗端著酒過來逗我:“怎麼這麼高興,中彩票啦?”

“差不多。”我跟他碰了一杯,“人逢喜事精神爽。”

“瞧你,臉都要笑爛了!”曾陽嚼著蝦仁,“談戀愛啦?怎麼不帶給我們看看?”

唐宇才坐我旁邊,將我一把攬過去,沖曾陽笑道:“我們何獾眼光肯定不低,畢竟連關班花都看不上,估計是個校花。”

關庭飛起筷子:“找打!”

馮豔玲和徐苗嘻嘻哈哈地咬了一陣耳朵,沖我道:“何遇君,你真有女朋友啦?”

要是被馮豔玲這大嘴巴添油加醋,三下五除二連長城都能給你推倒,我生怕她亂說,堅決否認:“沒有啊,別跟你家徐苗學,老瞎說。”

關庭跟著起鬨:“否認就是承認!快老實交代。”

展心蕾看不下眼,左右打圓場:“好啦好啦,你們別這樣為難何遇君嘛。”

曾陽吹了一杯酒,擠眉弄眼:“噢——心疼啦?”

大家一齊鬨堂大笑。展心蕾又氣又羞,起身作勢要打,唐宇才起鬨叫“罰酒”,和徐苗一左一右地一口氣灌了他半瓶,這才罷休。

後來又吵著要猜拳,除了唐宇才、徐苗和曾陽這三個老油條,其他人都不會,我假裝自己也不會,謊還沒撒完就被關庭一把揪了過去。剩下三個不會的,關庭和曾陽當場現教。趙天璐頭一回喝酒猜拳,居然沒怎麼輸,而且有那麼點海量的意思,兩瓶下去還能字正腔圓地給我們說相聲;馮豔玲輸得多,好在有徐苗幫她喝,她膽子也就大起來,差點沒把徐苗喝到桌子底下去;原先曾陽說好幫展心蕾分擔,結果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他自己輸得褲子都沒得穿,灌酒灌得直打嗝。展心蕾畢竟喝不慣,大夥兒在旁邊鬧得起勁兒,我半路截走唐宇才遞過去的酒,說替她喝。

他們幾個更興奮了,一邊起鬨一邊拉著展心蕾猜拳,我面前的酒東一杯西一杯地遞過來,從頭到尾嘴上沒消停。

等到玩累了也喝飽了,滿桌杯盤狼藉,座上清一色全是紅臉兒。結完賬,徐苗被馮豔玲和唐宇才扶著,趙天璐架著曾陽,一步三晃地往飯店大門走。我比他倆好點兒,腦子多少還清楚,就是走路有點兒發飄,關庭說要來扶我,一把撈了個空,自己差點兒撞到玻璃門上,展心蕾只好一手拉我一手拉關庭,像帶小屁孩出去春遊的幼兒園老師。

出來才發現外面天都黑透了,市中心到處燈紅酒綠,車流如虹。大家三三兩兩地散了,一起拼出租回家,我讓他們先坐車走,等最後關庭也上了車,轉頭一看,展心蕾居然還站我後邊。

我問:“你坐公交車回家?”

她點點頭。我說:“那你快去吧,再晚就該收車了,一個人不安全。”

她問:“那你呢?”

“我叫出租。”我一指旁邊的電話亭,“你有沒有電話卡,我打個電話。”

她從包裡掏出來遞給我。

我還惦記著我媽,忘了問她晚上回不回來,要是我這副關飛的尊容被她撞見,只怕要鬧個天翻地覆。我撥了家裡的號碼,不小心按錯了,那頭是個潑辣女人,好一陣罵,嚇得我立馬結束通話,旁邊的展心蕾一臉疑惑,我解釋說:“打錯了。”

她抿嘴撲哧一下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