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我照例在籃球場邊上當監工,把那麼一兩個準備送糖松飲料的女生吆喝到一邊去,不要打擾訓練。

關庭說我就像趕鴨子的農民。

這頂多算大棒拆鴛鴦。我寬宏大量,不跟她這個暴發戶一般見識。

我們學校有兩個籃球場,用做訓練的那個在操場邊上的角落裡,挨著體育辦公室,一年四季都沒有一個能曬到太陽的時候。冬天穿堂風颳得人腳脖皸口子,夏天倒成了個乘涼的好地方,體育課一解散,幾乎成了個女兒國。

籃球場邊上照例擺著一套桌椅,我就坐在這裡幫孟先生謄語文筆記,女生們軟綿綿的悄悄話往耳朵裡鑽,涼風習習,好不愜意。寫到手痠,我甩了甩手腕,這才發覺沒聽見球聲,抬頭一看,球隊的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說閑話,還有幾個勾肩搭背地往小賣部的方向走。

孟先生不見了。

我扔了筆,招手叫戴航過來。高一的小崽子聽話,屁顛顛跑過來,腦門上還掛著一串亮晶晶的汗珠:“何苗說休息會兒,什麼事?”

我問:“孟潛聲呢?”

“好像和唐宇才去幫高二的抬東西了吧?我剛剛看到有個高二的女生來叫他們。”

體育器材室在體育樓最靠裡的位置,要走過一條長長的過道,再拐進去,學校十個鬧鬼的傳聞裡有八個都是關於器材室的。還沒拐彎,一股長時間不通風的黴味和橡膠黏厚的難聞味道已經霸佔了整個鼻腔。

突然一聲巨響,像是什麼東西撞到門上,緊跟著爆發出一陣唐老鴨式的奇異笑聲,另一個聲音喊道:“唐宇才你給我回來!”

是女孩子的聲音。

一個人影從走廊拐角躥出來,笑得見牙不見眼,剛好是唐宇才。他看清是我,又哈哈一笑,我一句話還捏在嘴邊,他已經風也似的跑了,彷彿有鬼在後面攆。我加緊幾步,哪想到一個女生後腳跑出來,沒剎住腳,實打實撞了個滿懷。

這女生個子矮,溜尖的下巴正好磕我鎖骨下面的那塊硬骨頭上,疼得我差點當場飆淚,脫口罵了聲娘,只差沒給她跪下。她也撞得不輕,直接坐到地上,慘白著一張臉,手捂在嘴上,半天沒抖出一句話。

這時背後伸過來一隻手,從器材室出來的孟先生將她扶起來:

“你們倆沒事吧?”

我都快西施捧心了,好半天才喘勻一口氣,揉也不敢揉,忍痛道:“沒事沒事。”

那女生勉強站起來,手指往兩排牙齒間一探,指頭上頓時鮮紅。我和孟先生都嚇了一跳,我也不顧上胸口疼了,趕緊把人送到醫務室。

校醫是個玻璃茶杯不離手的老頭,慢條斯理地看了半天,說只是牙齒磕破了嘴皮,沒什麼要緊的,給她上了點藥就算完了。

我這才鬆了口氣,感覺實在對不起那個女生,問她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她搖了搖頭,說自己要走了。

校醫趁機把我們仨都送了出去。

醫務室在四樓,我下一級樓梯胸口就抽抽著疼一陣,走了一半,幹脆一屁股坐在了三四樓之間的樓梯上。孟先生跟著坐下來,問:“你哪兒疼,回去讓校醫再幫你看看?”

“沒什麼,就撞了一下。”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胸口那塊一碰就疼得我齜牙咧嘴,估計是青了。

“給我瞧瞧。”

孟先生說完就要來掀我的衣服,嚇得我一把攥緊領口:“你幹嘛!”

“我看看青了沒有。”他一見我表情,更好笑了,“你還不好意思啊?又不是沒看過,難道撞到胸了?”

“少放屁啊。”

我拉開校服拉鏈,露出裡面穿的t恤。從下往上整個撈起來實在太難為情,萬一有人從這裡過,多半以為我在耍流氓;我只好使勁把前領往下扒,然而領口太小,孟先生不得不湊過來,拉著領口從上而下地往裡看。

“哎,真的青了。”他說,“晚上回去擦點紅花油。”

這種姿勢難免不讓人想入非非,我抻著脖子感慨:“你這樣好像變態。”

他收回手坐好:“又亂講。”

不知是什麼時候,彷彿只是一瞬間,天忽然完全陰了下來。大風從髒濁的黃雲深處撲到我們臉上,風裡全是灰塵和樹葉的氣味,還帶著股濕淋淋的潮氣。我說:“變天了,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