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意殺人。雖然大錯尚未鑄成,但她今生今世卻永遠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她了,她會永遠記得自己曾是這樣可怕的一個人,永遠逃不掉良心的譴責——這,難道是她最初想要的?

“不是的,如音,”秦箏見她顫巍巍站在石上,“你只是希望得到你所想要的,只是不忿師太對你的拘束,只是在追求——只是你用錯了法子,你的初衷並不是壞的。”她緩緩向她走近,站在離她十步之遙便又停下,“你是下了毒,不過並沒有毒死了人;你本可以殺人的,但你沒有,你只是殺了貓。假如你真如你所想的那麼可怖,你就不會顧忌這個,又顧忌那個,是不是?”

秦倦接下去道:“有一點,我本想不明白,為什麼射蘭香會放在峨嵋大殿的殿樑上?”他看著如音,目光是澄澈的,並沒有一絲一毫看不起或鄙夷的意思,“你其實根本不想傷害師太的,你只是想洩憤,所以你下迷香,下在完全不起作用的地方,那只是你的自欺欺人的手段。”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本可以下在師太禪房中,以你在峨媚的地位,你完全可以毒死師太而沒有人會懷疑你,但你沒有。你並不是個邪惡的女子,只是一時走錯了路,還可以回頭的。”

“回頭?”如音幽幽地道,“我怎麼回頭?我怎麼還有臉見我的同門師妹?有臉服侍師父終老?”她沒有看靜念,“我——是個太可怕的女子,你——你——還是莫記得我——”

“你若真的跳了下去,那就真的永遠不能回頭!”秦倦深吸一口氣,“你可知從這裡跳下去,那是什麼樣的感覺?跳崖,你可知你一跳下去,要經歷的是什麼?跳崖並非一跳就可以簡簡單單地去了。崖底起的強風,幾乎可以撕裂身體;然後吹入耳膜,你什麼都聽不見,只知道耳中劇痛,一個人不斷翻滾,不知道天上地下,身體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幾乎在半空就傷痕累累,痛入骨髓;運氣好的一下子過去了,永遠沒有回頭的機會;運氣不好的,撞人崖邊的樹叢,你知不知道從數十丈數百丈的高空撞人樹叢是什麼滋味?傷的痛的,生的死的全分不出來。一旦不幸活了下來,那要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你想過沒有?”他說到最後,觸動了情懷,聲音竟也微微地啞了。

秦箏蒼白著臉,這是他的痛苦,是他的經歷,是他本永遠不會說出口的慘然與悲哀!她什麼也沒想清楚,淚就已經掉了下來:“如音,不要傻了。你還有人在等你,你怎麼忍心就這麼跳下去,讓他痛苦終生?你可知你一去一了百了,留下來的,那該怎麼辦?怎麼辦?你跳下去,不是對誰的解脫,是對他永遠的負擔,永遠的枷鎖,你明不明白?他會生生世世都記得,你是為他而死的,你要他如何幸福?如何幸福?你不能這麼自私的——”她竟然說得語不成聲,到最後帶了哭音。

眾人奇怪地看著這兩人,勸人的竟比自盡的更加激動,更加傷懷!好像自己也曾經歷過,生生死死,說得像真的一樣。

如音呆了一呆,她真的沒有想過,真的沒有想過這些。假若求死不成,那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假若留下的是永恆的傷害,那她的死,豈非再造了另一個錯誤?她——究竟要累人到幾時?

秦遙越聽越是驚疑不定,這——這些——他的目光本來只看著秦箏,如今卻失魂落魄地盯著秦倦。他不知不覺一步一步向秦倦走去,手指微微顫抖,緩緩伸手,想去碰觸他的身體。

“如音,求死很容易,困難的是,帶著痛苦活下來,”秦倦低低幽幽地道,“活下來,比死,需要更多的勇氣。你若不死,終有一日,你會感激自己的。”他抬起頭來,語氣很是平靜,“無論你所要的能不能得到,至少,你並不懦弱,你沒有輕視自己,你——愛過,不是麼?”

如音震動了一下,終於緩緩回過了身,看了他一眼。這一看,讓她驚愕了一下,好可怖的面容:“你的臉——”

秦倦毫不遲疑地道:“毀了。”

如音看看遙不見底的山崖,聲音逐漸軟弱了:“是——怎麼毀的?”她回想著這道人剛才所說的,心中漸漸動搖,原來,那並不是假意的規勸,而是——秦倦沉默,和她一般看著無底的絕崖,那崖底雲霧彌蒙,遙遙不知有什麼事物在等待著,等待著掉下去的人。良久良久,才幽幽地道:“因為我——也曾——”他突然閉上眼睛,聲音卻不遲疑,清清楚楚地道,“也曾從這樣的地方——跳下去。”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神色震動。

話說到此處,秦遙若是再猜不出他是誰,就不是一個“人”了!聽到此處,還有什麼是不可理解的?為什麼秦箏會和他如此親近?為什麼她會那樣地慍怒?為什麼這默默無聞的醜面道人,氣勢談吐會是這樣的出眾?為什麼——自己竟不能恨他?原來都是因為他,他並沒有死——如音自然不會去關心秦遙、秦箏在他這一句話說出來之後的反應,她只看靜念,嘴裡卻問秦倦:“傷的時候,痛嗎?”語音幽幽。

秦倦緩緩睜眼,看不出臉色,但那氣色分外的蒼白:“很痛,但——”他突然輕笑起來,“但那是必需的,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價。”

“你不後悔嗎?”如音幽幽地問,“後悔為什麼自己不死?”

秦倦淡淡地苦笑:“後悔過,但其實——後悔是孩子氣的沖動,我從來沒有真正後悔過,無論多痛多苦,人,都是要活下來的。”他沒有看如音,而是看著她身後的夕陽,眸子烏黑得十分深沉,“因為想到自己所愛的人,怎麼忍心離去?怎麼忍心不為了她而活下來?”

如音怔怔地聽著,看著靜念痴痴地喃喃自語,過了好半天,終於緩緩向裡踏出了一步。她不願死,真的,聽了這許多慘淡的心事,她不願死的,因為無論多痛多苦,人都要為了自己所愛的人——活下去。無論受多少傷害,多少苦楚,也——甘之如飴,甘之如飴!

秦箏閉上眼睛,她不要聽!不要聽!聽見了這些,叫她如何面對?如何面對?她不是像她所表現的那般心腸剛硬,更不是無知無覺的死人,叫她怎能不為他心痛?怎能不哭?她本是愛他的啊!

秦遙臉色出奇的蒼白,他已走到了秦倦身側,伸出去的手,卻終於沒有落在秦倦身上,僵在半空。

此時此刻——絕崖之上,本是一處無心無情的地方——此時此刻,卻充滿了悽惻悲哀的纏綿之意,讓風為之滅,鳥為之絕,天地萬物,好似都失去了影蹤,只有那幾雙或悲或苦的眼睛,在這黯然的世界中閃光。

突然之間,如音足下一滑,那大石本就生滿青苔,滑不溜手,如音能在上面久站,還仗著峨嵋輕功了得,如今情懷激蕩之下,哪裡還顧及大石滑是不滑?一旦放足而奔,立刻出事!她驚呼一聲,仰後摔倒——這一倒,就是跌人身後的萬丈深淵,屍骨無存!天意總愛弄人,她想死的時候偏偏不死,不想死的時候偏偏活不了。

若不是靜念已呆若木雞、心喪若死,以他的武功本來絕對救得了如音,但等他一驚而醒,便已遲了!

若不是慈眉師太對如音心懷不滿,她就不會站在十丈之外——她見秦倦秦箏已經勸回了如音,便擺出了掌門架子——她隔得太遠,救之不及!

而其他人卻萬萬沒對如音如此關心,等他們想到要救,一切早就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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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鏡花水月

別人救之不及,但有人救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