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倦揚起眉,本是要生氣的,卻是笑了:“你想知道什麼?證明什麼?”

“我美不美?”秦箏懶懶地倚在他身旁,懶懶地問。

秦倦失笑,難道她就想證明這個?“美,你一直都很美。”

“所以假若毀容的是我,我是會很傷心的。上天給了我這樣一張臉,我也白得了那麼多年,聽過那麼多贊美,嫉妒的也有,羨慕的也有,一旦一天什麼榮耀都失去,怎麼能不傷心?”秦箏倚在秦倦懷裡,舒服地道,聲音仍是懶懶的,“說不傷心是騙人的,你——為什麼總要隱瞞?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又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何必矯情?”

秦倦又是笑笑:“我沒有騙你,受傷之後,只知道痛,哪裡還有精神去想矯情不矯情?因為真的很痛。”

他隱下一句話沒說,不知道傷心嗎?知道的,在她和秦遙走進來的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痛苦與絕望!他已永遠配不上她。所以,能夠愛她一天,不僅是她的夢境,也是他的全部——秦箏累了,在他懷裡朦朧欲睡,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道:“如果我有時間,我會想辦法醫好你的臉,我不喜歡——”她柔柔地換了口氣,眼睛已經閉上了,那氣息吹在秦倦耳際,帶著她的柔軟與芳香,“——不喜歡你——”

秦倦把耳湊向她的唇,只聽到她喃喃地道:“——不喜歡你——傷心——”

眼圈驟然微微有些發熱,他輕輕嘆了一聲,傻瓜,這世上,也只有她,才會那麼在乎他的感受。他傷不傷心,自己都未曾在乎過。太多年的經歷,早讓他學會漠視,變得麻木,也只有她,才念茲在茲,全心全意計較自己的感受啊!怎能說不為她心痛?怎能說不會動容?只可惜——自己——不,他和她都不能忽視秦遙的感受。大哥,是自始至終最無辜的人,又怎麼能因為這些,而傷害了他?他沒有忘記,他能有今天,是秦遙舍棄尊嚴,舍棄一切換來的,秦遙愛著箏,他——又怎麼能不成全?秦遙守護了箏十年,讓她可以自由地長大,不至於為了生活奔忙,於是他保住了她的犀利與明豔,而自己——又做過什麼?

愛是不能代替所有發生過的一切的,人,無論渴求得多麼熱切,卻不能忽略了旁人所曾經為之付出的——代價。

一夜就在平淡無聲之中過去,原本計劃的徹夜長談,抵不住險死還生的疲憊,他和她都睡了。

也許,在夢中,依舊可以靈犀相通,可以繼續夢中之夢,影中之影。

該醒的終是要醒的,等秦倦睜開眼睛,便看見晨光。

那晨光原本很美。

淡淡的陽光自疏疏的流葉之間淡淡地傾瀉,如發光的流水,又如透明的水晶,但看在秦倦眼中卻著實不怎麼令人歡欣。

“清晨簾幕卷輕霜,呵手試梅妝。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秦箏背對著他,正自掃去身上已幹的泥土,輕輕地低唱。

他不知道要說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從來善於言談、舌辯千軍,但此時此刻,他又能說什麼?

說昨日過得很美好,還是說他永遠不會忘記她?說他永遠記得她的情?

心中千頭萬緒,張開嘴,說的卻是:“我們該回去了。”他聽見自己說得很平靜,彷彿心緒鎮定。

“啪”的一聲,她折斷了身邊拇指粗的一根樹枝,回過身來,帶著一身晨光,向他微微一笑:“我們走吧。”

他無言地起身,她體貼地扶住他,撐著他受傷的左足,向山頭的峨嵋大殿而去。

秦倦憶起了當年她扶著他在林子裡躲避敬王爺的追兵,一樣的沉默而體貼人微,只是今日的她更見了經歷風霜的神姿。

令人憐惜的女子啊!

多少年沒經眼的書,如今突然淡淡地湧上心頭,似乎有那樣的一闕詞——“花信來時,恨無人似花依舊。又成春瘦,折斷門前柳。

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紛飛後,淚痕和酒,濕了雙羅袖。“不曾體會那樣的纏綿,便只以為那是詞中人的痴絕,如今——又到哪裡去埋怨自己的緣起緣滅?

他不曾回頭,所以不知道,也沒有看見,剛才秦箏所坐的那片地前,幾句用手指所劃,幾不可辨的字跡。

山為證,水為媒,秦箏嫁予秦倦,此生此世,不離不棄,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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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莫蹈前轍

慈眉師太與秦遙當面而坐。

兩人之間,是一座棋坪,白子黑子,錯落有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