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決站在山道上等了很久,芫花一直不大遵人的傳統,但她喜歡隔著墳墓和陸嬸說話,這和人的習慣很像,隔著一塊刻名的碑,彷彿可以與已逝之人對話。

他依舊沒有打擾她,只是等著。

鬱決慢慢到山上時,岑經冬坐在院兒裡,撐著一把紅傘,雪堆滿傘面,像一副畫卷。

鬱決微垂下眸,到她跟前來,“主母。”

“芫花在屋裡,”岑經冬伸手摸了摸鬱決的臉,溫柔,輕緩,口吻是母親的慈愛,“你要少撒些孩子氣,你主父以前沒少鬧脾氣,我可生氣了,芫花也會生氣的。”

“哦,”鬱決把頭低下去,做錯事一樣的躲閃,又好像不服氣,“我曉得了。”

“天要亮了,趕緊進去歇著,我坐這兒守到天明,”岑經冬拍拍鬱決,鬱決這才應好。

抬頭入目,岑經冬已是一張布了細紋的面,鬱菩是在除夕被斬首的,她就有了守到天明的習慣,從除夕守到大年初一,叫鬱菩不要一個人孤零零的過年。

屋裡不算冷,有很濃的薰香,是宮裡頭的香,神宮監的香嘛,鬱菩就慣用那類,他習慣,岑經冬也聞習慣,他不在了,就只有靠這些與他相關的物件回憶。

“這香多還好聞。”

鬱決一開門就聽見芫花的聲兒,進門去,懷裡撲來渾身溫暖的狐貍精。

“鬱大人,我不弄那玩意兒在你身上,我也不沖他們笑啦,你別氣我。”懷裡的狐貍精嘟嘟囔囔,盡管知道她哄他玩,聽著卻仍舊叫人心軟。

“芫花大人未免把本督想得太小氣了。”心軟,但鬱決還是拖著那副半死不活的陰陽怪氣調調。

“哦,那就是可以用在你身上?”芫花意外探頭。

“不行!”

早春時節,天盟山的芫花開了,督公府裡的芫花也開了,紫花飄落著,有一片打著卷落到雪堆上。

突然一個狐腦瓜從雪堆蹦出來,紫花瓣被她頂在腦袋上,狐貍抖甩腦袋,雪與花都摔在地上。

“狐貍,過來。”鬱決從屋裡出來,手裡拿著一柄軟刃,軟刃在陽光下透著澤光,這是他磨了許久那把。

狐貍同手同腳走向他,在他身前一臂距離,坐下,歪頭無聲詢問,啥事兒?

鬱決折了一支芫花枝,他輕抬下巴,指向軟刃,“給你的,你先前不是老吵著要學刃法麼,鬱九鬱厭能教你幾個三腳貓功夫?”

狐貍化了人,興高采烈地接過軟刃,唇畔的笑比陽光耀人,“真的啊?”

芫花愛笑,虛假的真切的,他都見過,每一個都很漂亮,因為他喜歡她,所以她怎樣都漂亮。

她的笑也總能渲染他。

鬱決以一枝芫花,教狐貍芫花。

花對劍。

他手中花枝震顫,她軟刃寒光微閃,綻斷花枝,花瓣落地,鋪滿雪地。

芫花能學,會學,鬱決能教,願教。

允暖心領神會,知道鬱決沒太管她,常常溜到東廠院兒裡去找鬱七,一來二去,大家熟知了她。

芫花喜歡做飯,鬱決那貓兒大的胃口吃不了多少,剩下的都給了府上其餘人,允暖嘗過,很肯定她的手藝,跟她偷師了一把,做了幾個桃花酥。

春日,少女,桃花酥,要做甚麼,還用猜嘛!哪怕是閹人都明白吶!

鬱七躲著不見人,既緊張又害怕,說不清,或許也有期待和高興罷!可他是閹人,哪敢禍害人家姑娘,更何況那姑娘還是遊家的。

“七哥,你就從了允暖姐罷!那可是抬輩兒的事,你以後不用喊督公喊養父,喊大哥!”鬱鞍沒忍住,打趣一把。

鬱束點頭,“是這麼個道理。”

鬱七默默鑽到桌下去,把頭抱住。

鬱九二話不說掀翻桌子。

鬱鞍正笑嘻嘻看熱鬧,忽想起開了春後,有一樁案子還沒辦完,他一拍頭,趕緊去忙了。

這案子說來不算小,說是狐妖再世,到處奪人性命,以前太後那裡就傳過狐妖,最後確認了沒這事兒,可謠言難止,現在又來一個,京城一時風聲鶴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