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穢生是一個小廝。”

“我不信。”

“……”

金烏西沉,鵲丘山被大片橘黃籠罩,山道上的兩個人影被拉得很長,其中更高的一個,始終踩著他前面那個影子走,似離不開那個影子。

“你不信便算了,”芫花懶得同鬱決糾結這問題,大抵是鬱決腦子摔壞了,一整個下午問了這問題近百次。

傍晚時候,芫花帶著鬱決一同上了山,先前芫花都是一個人在山腰,不會與蛇含和薏娘一道用飯,今兒個可怪,竟叫了她。

大概是蛇含的主意,怕芫花不來,拿了薏孃的名號。

鵲丘宮會秘術,是人盡皆知的,一路上來,鬱決竟看見王暮與太後在無神走動,他們沒有神思,只有麻木的軀體,也不能做任何事,只能虛著腳後跟遊走。詭異,駭人。

原來兩人都被帶來鵲丘宮當吉祥物了。

芫花停步抬頭,頂上牌匾沾滿餘暉金光,浮動著光點,有些晃眼睛,芫花看了兩眼就不再看,跨了門檻進去。

身後跟著披兜帽的鬱決,兜帽不夠長,在他身上不倫不類,奈何芫花不肯叫他取。

“喲,上來了?走得可生慢,我還以為荔夷你不來了呢。”蛇含坐在交椅上,正給自己倒酒,一旁坐著白布矇眼的薏娘,聽見有人進來,薏娘也沒有轉頭,只盯著蛇含。

芫花先將大堂的門關上,再把披在鬱決身上的兜帽取了,隨手搭在橫梁衣架上,與往日不同,她現在只要踮踮腳,就可以摸到鬱決的頭頂。

她踮腳,理了理鬱決耳畔處被兜帽弄亂的幾縷發。

打理好了,芫花彎唇笑笑,剛要落座,見蛇含很不滿地白了幾眼鬱決,隨後掏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把芫花往裡間帶。

薏娘白布下的眼,始終跟隨蛇含,直到蛇含把芫花徹底帶進內屋,她看不見了,這才緩緩回過頭,對著鬱決很淺地微笑,“督公,請坐。”

鬱決回之一個不深不淺的笑,撩了後袍坐下,薏娘給他斟了清酒,遞予鬱決時,鬱決回絕了,只道有疾在身,薏娘不做多勸。

他們沒有繼續對話,各自沉默著,等待兩只狐貍回來。

過了半晌,狐貍沒等到,先等到芫花的嗷嗷叫喚,她很少這樣驚恐出聲,鬱決和薏娘同時朝內屋看去。

薏娘先耐不住,她匆忙起身,朝屋子去,連敲幾下門,很是擔憂,“蛇含?”

門開。

薏娘頓在原地,鬱決好奇,視線從薏孃的背影,移到屋門處,他翹了翹椅子腿,從縫隙中瞥見芫花,她臉上突生了許多密密麻麻的紅斑,還有些坑坑窪窪的皰疹,鬱決見過,那是染了天花會有的症狀。

少女的眸,滿含委屈。

芫花胡亂抹著自己的臉,試圖把那些駭人的斑痕皰痘都抹去,可毫無作用,它們仍舊生在臉上。

芫花嗷的一聲哭起來,從薏娘身邊鑽過,跑到鬱決跟前來,太生氣,氣得耳朵豎立。

薏娘輕嘆一息,朝屋內去。

蛇含坐在羅漢床邊上,唇抿成一條線,他不敢看薏娘。

“你又這樣。”薏娘很有些無奈,她輕手輕腳靠近,坐到蛇含身邊去,摸他的頭,輕輕撫過兩下,茸白的狐耳就露了出來,“你把芫花最喜歡的那張臉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督公未必就要嫌棄。蛇含,人的情,不在一張皮囊,我亦不在乎你的相貌美醜與否,你又何必大動幹戈,拿他們二人來反複試探我。”

薏娘抿了笑,素指勾過蛇含的鼻樑,像在逗弄一個小孩,“幼不幼稚?督公更不會在意芫花長成什麼樣子,你少去想那些。”

“你騙我。”蛇含把臉藏到薏孃的臂彎裡,聲音悶悶的。

“你不信,就開啟門去瞧瞧督公現在在幹嘛。”

芫花此生只為三件事哭,一是被鬱決扣工錢,二是狐命不保,三嘛,就是她漂亮的臉蛋被弄得醜兮兮的。

此刻她就在哭,縮在鬱決懷裡哭。

“壞狐貍……”芫花哽咽不停,一抽一抽地,甭提多傷心了,“我這麼好看的臉……嗚!他嫉妒我修得比他好看!”

“嗯,他壞。”鬱決拍拍懷裡的狐貍精,語調裡再也尋不出一分作為督公的陰險,“那怎麼辦呢?咱家叫人洗涮鵲丘山?”

芫花哭得更傷心,“嗚!你打得過……蛇含麼?”

“興許?”鬱決捧起芫花的臉,兩手把她的臉蛋朝裡擠,揉成一個小包子,他還故意晃了晃她的腦袋,細細觀察她臉上的皰疹與紅斑,擇了一處,輕輕親吻。

“砰——”門關攏。

蛇含不再看,抬頭,薏娘還在羅漢床上坐著,嘴邊永遠有包容他的微笑,她拍拍身側,“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