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鬱決第不知幾次,把臉埋進軟枕裡,只餘悶聲,快要聽不清,似乎是回小鞍子,也似乎在跟芫花說,“本督忙得很,叫她滾。”

他腰後廠服,烏黑的鷹犬逐漸滲出一絲殷紅,猙獰的黑紅相交,落在鷹犬的眼上,像是才嗜血而歸。

芫花盯著鬱決的後腰,說了實話:“可是鬱大人,你在這兒裝死很久了,我看你一點兒都不——”

“你也滾。”

舒展的細眉,擰巴成一團,芫花很想拿案上的書卷砸他,最終作罷。

出屋時,小鞍子還巴巴站在門口,鼓著眼問:“養……姑娘,養父他見麼?”

芫花那方向,像是往廚房的,小鞍子一時作蒙。

芫花掠過小鞍子,頭也不回地說:“你沒聽見呀?鬱決叫她滾。”

“啊?”小鞍子回神,連忙跟上芫花,“我沒聽見啊,但要我說也是,她該滾!”

府門外,站著一女子,梳著規整考究的發髻,著一身閨秀裙裳。

她正與高門檻內揣袖靠牆的福德講話,說的甚麼,芫花還沒走近,就已經聽見了。

“大人,懇請您讓督公見我一面,好麼?小女只想求督公網開一面,燈袖雖是高家的人,究底是深閨養出來的,受不得東廠一套刑。”

“葉小姐,督公他忙啊,就是小的我,想見也不得呢。”

“可我畢竟……畢竟有恩於督公,若無我,督公怎會知道那位姑娘不見了。”

“大人,你就通融通融,成麼?”

“啊——!”

嘩啦一桶水,不偏不倚澆在葉歸蕤身側,潑出的水部分濺到葉歸蕤的裙擺,濕了她的繡鞋尖。

“喲,對不住啊,我眼拙,沒看見有人,”芫花收回木桶,小鞍子彎著腰接過,也沒走,定定然站她身後。

葉歸蕤顯然還沒反應上來。

芫花撩了撩眼皮,輕瞥葉歸蕤,笑了一聲,“不過這兒平時都不站人的,只站街上野犬,老在這兒叫喚,我也就這麼趕狗的,習慣潑水了,也沒注意去看,葉小姐名門閨秀,寬宏大量,倒不會計較我罷?”

小鞍子站直了身,他比芫花還矮些,可生得一張陰面,傳了東廠一派的作風,目光從芫花身後,直勾勾鎖向葉歸蕤。

他還穿著廠服。

葉歸蕤被他盯得發毛,抬了眼,又遇上芫花分毫不讓的眼神。

葉歸蕤迅速挪開視線,“無、無事的。”

她們見過的,她對芫花做過的,天地人,皆知。

芫花微彎著唇,柔了語調問:“還見不見督公?我替你通傳。”

一副作派,或許真有點像哪家夫人出來討情債。

葉歸蕤抿了抿唇,氣不大足,“小女只想……求督公饒過燈袖。”

“嗯,行啊,我替你說,要不要再說惱火些,叫督公憐惜憐惜?比方說你和高燈袖被人抓到深山裡去,要死不活的,被雪吹被人追,怎樣?”

葉歸蕤一頓,又聽芫花柔媚的聲。

“不成呢,還得再造個偽善人出來,在背後鼓動旁人,自個兒去做那好人,這好人吶,也得對你們不好,這樣聽起來是不是更好?”

芫花一拍手,“就這樣,我去給督公說啦。”

葉歸蕤驚得說不出話,眼看芫花轉身回府,心上一亂,竟是邁步進了門檻。

於是,有瘮人的眸光自頭頂而來,太過壓抑,叫人難以略去。

葉歸蕤抬頭。

鬱決眯著眼,掃過府外一灘水,又掠過葉歸蕤,終落在芫花身上。

葉歸蕤沒甚麼底氣,卻不肯作罷,她努力平和語氣,“督公,我將姑娘的行蹤告予你,不求旁的,只求以此為換,求你放過燈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