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芫花趴在雕窗前的一方長案上,沾著墨,將鬱決教給她的內容寫了一遍又一遍。

鬱決的烏氅落在芫花肩上,將一身素白的她籠在其中,烏氅於她,過於寬大,衣擺全掉在地上。

她學了些東西,就高興,兩條腿在案下晃來晃去,落地的長烏氅,便時不時被她踢起。

一盞燭,方亮一處天地。

順著那時不時被踢的烏氅向上看去,滿案文書奏本擋了芫花半張臉。

芫花寫的紙換了一張又一張,磨了一道又一道的墨汁。

鬱決緩緩挪開視線,探手摸了本冊子,蓋在自個兒臉上闔了會兒眼。

意識昏沉彌留之際,似乎又想起些錯亂零碎的舊憶。

不是夢,而是真實的,模糊的記憶。

未及而立,從菜人,做了主子,從主子,又做了奴才,從泥中被人撈起,放在手心捧著,又被人砸進永不得窺光的腌臢地。

只是兩位養家都待他好,舊憶裡,便也只有他們。

破碎混亂的意識,執了繪筆,臨摹了一副又一副畫,先養父抱著他,帶他和小妹看魚龍燈。亦繪了幅鬱菩拎著他,帶他悠哉垂釣,教他殺人放火。

鬱菩手底下還有幾個兒子,其中一個叫鬱暮,後來,後來便是叛了鬱菩。

所以啊,鬱暮……啊,不,王暮就該死。

他還有個養母,鬱菩喜歡讓他叫她主母,他便乖乖叫她主母。主母是鬱菩在外的內家,主母溫善,待他也很好。

他們還給他取了字,提前取了,鬱菩說,他等不到他長大了。

字……字叫什麼呢……

舊憶溶成墨,沾黑思緒,千千萬萬個從前都被抹去,畫面也沒有了。

“欺津?”

欺津。

是的,叫欺津。

舊憶匆匆而去,新憬鋪陳而至,然,窺不得光的憬中,竟有一簇粉,別樣的,異樣的粉。

周身黑暗,她卻不是,彷彿她並非這世間人,不該存在於此。

她總在前面,他總追不上。

或許她終於發現自己追不上,大施憐憫,方側了頭,要窺得她眸。

“欺津?”

舊憶擾心。

他已經知道他的字是欺津了,他試圖驅趕舊憶,不願讓它反複重提。

“欺津!”

舊憶前憬,瞬然消散,前人不見。入眼一盞燭,暖閣碳燒完了。

芫花微歪著腦袋,以俯身的姿勢站在春榻前,她拿著鬱決睡前隨手拿的蓋臉的冊子。

他才知,拿了個從前記事學寫字的冊子,落了款。

芫花指了指上面兩個模糊的字,“欺津是什麼意思?”

鬱決懶忪地抬了抬眼皮,奪了書,丟到一旁不知哪個犄角旮旯去,“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