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容易心軟,這是愛妮婭最放心不下的地方。

我……真的很忙,你瞧桌上堆的那疊材料……雖這麼說,他還是坐下來。

周小容低頭喝茶,不知什麼時候眼淚大滴大滴地直落到杯裡,方晟看得心中一顫,竟忍不住要去摟她的肩頭,剛抬起手猛地察覺到自己的身份,又緩緩放下。

之前的事……他斟字酌句道,別提了,陡增不愉快而已。你一定要在江業發展,我雖然不支援但也無權反對……我體諒你的心情,你也要體諒我的難處,小容,聽話,好嗎?

聽到小容兩個字,她身體一抖,哭得更傷心。

方晟抓耳撓腮想不出辦法勸解,固然捨不得說太重的話,可輕了又擔心她誤會,正無計可施時外面傳來爭執聲,聲音越來越大,周小容趕緊止住淚,方晟也站起來準備看個究竟。

砰,門被猛地拉開,一個青衣小尼姑闖進來,後面緊跟著惶急的江璐。

我說方縣長正在和客人談話,要她預約後過幾天來,她非不肯……江璐滿頭大汗解釋道。

方晟一瞧正是上次在三井庵遇到的慧月,道:沒事了,你先出去……周總,那麼以後再聯絡?

周小容神色黯然點點頭,拎著小包離開。

招呼慧月坐下,方晟迅速調節好情緒,笑道:原來慧月師太,有何貴幹吶?

別叫我師太!她惱怒道,原來你是縣長,這麼說上回是微服私訪了?

你瞧這身衣服,不是跟上回一樣嗎?微什麼服?

好,就算領導視察好不好?

可惜被你趕出來了,方晟道,你不好好在庵裡唸經,跑這兒幹什麼?

上訪!慧月硬邦邦說。

方晟眉毛一挑,隨即明白過來,假裝驚訝地問:你要上訪?是老師太剋扣工資,還是有人欺騙你們?

都不是,她憤憤說,因為你偏心!我問你,憑什麼特意從富民大橋修一條路到景山寺,還搞什麼全景修復工程,卻冷落富民大橋旁邊的三井庵?論歷史悠久,論古蹟儲存程度,我們哪點比不上景山寺?

哦,老師太看準你年紀輕輕能說會道,派你前來質問我?方晟笑著問。

不是質問,而是事實上不公平!三井庵絕大部分屋子都漏雨,報告打了若干次沒人理;門壞得一推就倒,也說經費不足不肯修;主持想到省城參加佛學研討會,差旅費拖了半年才核批百分之七十,現在倒好,你方大縣長居然同意花幾百萬修復景山寺,那我們三井庵怎麼辦?是不是繼續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

她說得又急又快,聲音清脆悅耳,真應了那句大珠小珠落玉盤,方晟被她連珠炮的話逗樂了,道:

三井庵也想擴建為景區?按你們的規矩‘男士莫入’,就有一半遊客被擋到門外,你說誰敢投資?

這個……慧月臉一紅,支吾道,真改為景區,規矩可以改的……

再談擴建,你知道景山寺與三井庵最本質的區別在哪裡?

……不知道……

景山寺擴建的區域本來就屬於它,也就是說是在原有的廢墟上重建;而據我所知三井庵從建成起面積就不大,後來左右兩側又各有幾間房子被佔用,歷任主持想收回均未能如願。前後左右都有建築,拆遷難度相當大,因此客觀上三井庵沒有擴建的可能。

慧月來的目的並非擴建,而是爭取與景山寺同等待遇,當即道:擴建不了就算了,但縣裡要提高三井庵待遇,改善我們的居住條件,上次你也看到的,環境比貧民窟還差,在那種地方再住兩年我會憂鬱而死的!

方晟被逗得大笑,先前的沉鬱和不快頓時雲消煙散——不知為何慧月的簡單和口直心快特別對他的脾氣,他看到她就想開玩笑。

我看你活得蠻滋潤嘛。

那叫樂觀。她一本正經道。

方晟很想知道她年紀這麼小為何看破紅塵,上什麼佛學院,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青燈古佛?

不過涉及到人家的隱私,不便問得太細,方晟正色道:你說的情況我都知道,上次確實親眼看到了,我已要求宗教局具報告給財政追加預算,請放心!不過有一點我必須提醒你,那就是不要攀比,縣裡已決定把景山寺作為旅遊拳頭產品打出去,以後會越來越興旺。三井庵受客觀環境限制,無法做大,那麼只能安於現狀,潛心修行。

慧月不服氣:辦法是人想出來的,為什麼只能安於現狀?

你有什麼辦法?

搬遷到景山寺附近,納入大景區管理。

無法實現的主意,方晟笑道,之前修富民大橋時就動員過庵裡幾位師太,她們誓與三口古井共存亡,堅決不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