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將軍的野太刀重達數十斤,刀身比七裡的身高還要長,乃是日本的名刀工紀州正宗花費三年鍛造,刀成之日,他也成了第一個被將軍試刀的試驗品。能使用此刀者全日本也僅有將軍一人而已。幕府將軍的臂力遠異於常人,他曾命人將兩頭鯨魚的屍體摞在一起,結果一刀兩斷。

方才同幕府將軍對峙,已經用了七裡九成勇氣,現在她只是憑著自己的一腔仇恨,才能站在將軍面前。幸虧前面有錦衣衛消耗了將軍的精力,不然七裡是不敢直接對上他的。

對付如此難搞的對手,七裡並不敢硬碰硬,只能施展自己靈動的身法,尋找敵手收招不及時的空檔加以攻擊。七裡如同是同巨大獨角仙搏鬥的小蜜蜂,眼看對手的大刀要砍上自己,她略一扭腰便會讓帶著刃風的大刀擦著自己身子掠過,然後趁將軍的刀勢已老不及收回時用蜂刺似的小刀狠狠戳一下,迅速脫離。

不過十餘息的功夫,七裡電光火石般和幕府將軍交手三十餘回合,每一擊都能得手。幕府將軍穿著笨重的鎧甲,一般刀劍無法傷害,但七裡每次都能準確從鎧甲縫隙刺入,幕府將軍全身轉瞬間多了三十幾道傷口,噴射出血花來。

“就差一點了……再給我一點機會吧……”

七裡身上浸出汗來,她內心感到略略一緊。幕府將軍雖然受傷甚多,但由於有鎧甲保護,她的每一擊都只能傷其皮肉,並不致命。反倒是自己在一連串的主動攻擊後,力量和速度都大大減弱。對於忍者來說,硬碰硬的勝算並不大,消耗戰更是大忌諱,七裡已經有點兒慌了。

“要害……要害在哪裡?”

七裡握緊手裡劍,再次發起攻擊。她在擦身的瞬間觀察幕府將軍,只見將軍全身都被包裹在堅固沉重的鎧甲內。他所穿著的紫威金大鎧,是用紫色絲線將鍍金的精鋼制甲片串聯而成的鎧甲,全身鎧甲需要使用三千片甲片,層層疊疊異常堅固,一般刀劍無法傷害到他的身體。至於其他要害部位,又有加厚的鎧甲部件保護,比如喉嚨使用了被稱為“喉輪”的彎月形甲片完全包裹,面部也有精鋼製面具。

“那麼只有頭頂有空隙了。”

七裡將目光移向幕府將軍頭頂,將軍所戴的獅子兜頭盔,是由八片瓜片形的精鋼片接合而成,頂端接縫處使用名為八幡座的蓮花形鎏金銅件鉚合,這八幡座的正中間有個洞,直通到將軍的頭頂心。

七裡暗自認定,突破點應當就在此處。她反手從腰間抓出三枚手裡劍藏在腰後,假意朝著幕府將軍沖去,裝作又是一輪面對面的襲擊。將軍果然上當,揮舞野太刀朝著她沖過來的軌跡橫斬。眼看七裡即將進入野太刀刀尖軌跡所及的區域,她突然將三枚手裡劍抽出,用力反手朝著將軍擲去。正在揮刀砍來的幕府將軍沒料到這次攻過來的是手裡劍,他連忙收刀抵擋,只聽“當當”兩聲,兩枚手裡劍撞在刀身上,第三枚手裡劍則越過大刀撞在他的喉輪上,濺射出的火花驚得他不由得倒退了兩步。

等他回過神,正面的七裡卻不見了,正待尋找,只聽頭頂金風呼嘯。七裡在手裡劍飛出的瞬間,早在半空改變行動軌跡,幾個空翻翻到近旁大安宅船上層建築的屋簷下,用腳底的珊瑚穩住身體,然後雙手高舉起纖細的忍者刀跳下,正踩在將軍肩膀上,用盡平生之力朝著八幡座中間的孔洞刺去。

“鐺啷啷啷!”

八幡座迎刃齊齊地斷成兩片落在地上,七裡的忍者刀從八幡座斷裂留下的空洞裡筆直地插進去,貫穿幕府將軍的頭顱,一直沒到刀鐔。

“嗷嗷——”

幕府將軍發出獸吼般低沉的慘叫,扔掉野太刀,雙手朝著頭頂亂抓,撞向甲板上層建築的木板牆。七裡松開刀柄,想要脫離將軍的肩膀跳到一邊。不料,她的兩只腳竟像是被鐵箍箍住,牢牢吸附在將軍的肩膀上。

七裡又用力掙了兩下,依舊無法掙脫。幕府將軍此時到了板牆邊上,用力朝著牆撞去。三寸多厚的木板牆被撞出個大洞,七裡覺得整條脊椎骨似乎都要被撞碎了,後背插滿了木屑,嗓子眼抑制不住地發腥,一口鮮血吐出來。

她這才注意到,幕府將軍頭盔頂上的洞裡彌漫著飄忽不定的黑氣,有一雙眼睛正在看著自己。被箍住的雙腳忽然被松開,她整個人被慣性扔出兩、三丈遠,一連撞翻了兩個用鼓架架起來的大鼓。重重摔在地上的七裡半晌才從暈眩裡緩過來,她藉著屋內頂的小窗,發現自己的腳踝上留下了兩個黑色的手印。

“你弄得我……脖子好疼……”

幕府將軍也站了起來,按著脖子轉了轉腦袋。忍者刀是從頭頂穿過脖子直插進胸腔的,他用力轉動腦袋,七裡聽到他脖子裡發出金屬“嘎啦啦”碎裂的聲音,大約是刀被他的肌肉擠壓成了幾段。

“你……是妖怪嗎?”

七裡眼睜睜看著幕府將軍漸漸收緊筋肉,身上正在流血的那些傷口都噴出黑氣,血液沾到黑氣立即幹涸。在將軍頭盔頂上的那個洞裡,竄出一丈多高的黑氣,逐漸變成半身人形,但臉上只有一雙閃耀綠色幽光的眼睛。

更多的黑氣從盔甲縫隙裡不斷溢位,包圍住幕府將軍的身體。他單手抓住一根木柱,“嘎巴”一聲撅斷,將尖利的木柱斜面朝下,一步步朝著七裡走過來。七裡掙紮著坐起來,從後腰掏出兩隻手裡劍,使勁力氣朝著幕府將軍雙眼擲去。看著兩隻手裡劍朝著自己飛過來,幕府將軍竟然也不躲避,只是晃晃悠悠向前走。手裡劍準確地插進他的眼窩裡,但他似乎並不覺得疼痛,插著手裡劍的眼窩裡也沒有再流出血,而是溢位黑氣。

七裡感到深深的恐懼,她再次意識到,幕府將軍不是人類,而是妖怪。她沒有力氣再跑,嘴“哈——”地輕嘆一聲,擦去下巴上的鮮血,靜靜等著逼近的死亡。她的心情此時異常平靜,忍者的訓練專案之一就是蔑視死亡,只是不能為父母和鄉親報仇,這讓她心有不甘。

突然,她感到頭皮鑽心刺痛,身體離地,幕府將軍抓著她的頭發,將她拎起來,另一隻手的木柱朝著她胸口刺來。

七裡腦海一片空白,木然等待著死亡來臨。如果不是封閉了感情,她很想在臨死前流淚,可惜做不到。

“蹬蹬蹬蹬!”

一陣沉重的踩踏樓梯聲,騰格斯從船艙下層跑上來,左腋下夾著建文。

騰格斯爬上甲板建築,正看到幕府將軍抓著木柱子要戳向七裡。他“嗷——”地大吼一聲,將建文扔在一邊,晃著滿腦袋小辮子,肩膀朝前沖著將軍撞過來。

將軍躲閃不及,被騰格斯撞了個正著,不禁松開七裡的頭發,木柱也順勢偏離,深深地插進板壁裡。騰格斯雖說沒有將軍高大,也是身高力猛,竟然頂著幕府將軍飛出去,兩個人撞破板壁飛出屋外,直栽倒在甲板上。

才一接觸到陽光,幕府將軍發出尖利的慘叫聲,他雙手顫抖著在頭上、身上亂摸,在甲板上打滾。騰格斯從地上爬起來,發現將軍全身上下都滲著黑氣,腦瓜頂上還鑽出個黑色人形,把他嚇得嘴巴張得老大合不上。

此時,建文扶著七裡從甲板建築裡走出來,他單手放在七裡背上,似乎是在給她治傷。七裡感到後背疼痛稍輕,趕緊將建文推到一邊,不讓他再碰自己。走到甲板的倆人同時看到幕府將軍在屍體堆裡打滾的景象,頓時都嚇得不知所措。

將軍身上的黑氣在陽光下發出“滋啦啦”如同水澆在燒紅鐵板上蒸發的聲音,黑氣一接觸陽光便像被蒸發般化成白汽,升騰消失。頭頂的黑色人形似乎在操縱著將軍的身體爬起來,踉踉蹌蹌地朝著陰影處走去。

“嗖嗖嗖嗖——”

一道寒光帶著金屬破風之聲旋轉著越過眾人,刺穿幕府將軍,將他牢牢釘在甲板上。那是一把六尺長的長柄斬馬刀,建文回頭一看,只見五十餘丈外的龍頭船上,判官郎君一隻手裡還握著一柄斬馬刀,看樣子刀是他擲出的。此人的目力和臂力都堪稱少有,建文更加理解為何破軍會視他為自己的接班人。

被斬馬刀釘在甲板上的幕府將軍手腳亂動,似乎是想要擺脫斬馬刀的束縛,但是判官郎君的力道極猛,任他如何掙紮也難動分毫。陽光將他身上的金色大鎧照射得光輝四射分外耀眼,黑氣不斷在流失,他頭頂的黑色人形雙手捂住綠色雙目,尖銳地慘叫著。

“用這個,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