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癱軟的建文被蘆屋舌夫按在膝蓋上不能動彈,他的嘴也被對方死死按住。轎子裡空間狹窄,又一顫一顫的,使他渾身不自在得幾乎要吐出來。

他可以聽到轎子外嘈雜的人聲,大約是在穿越蓬萊的交易市場,轎子前引路的錦衣衛呵斥著將路人趕開。建文努力想叫,但蘆屋舌夫捂得很緊。其實就算對方不捂著自己的嘴,建文也叫不出來,他的舌頭完全處於麻痺狀態,根本無法發聲。

小轎“吱呀吱呀”地顫動著前行,很快,建文聽到了海浪聲。

“這不是李千戶嗎?要出海啊?”聽聲音大約是碼頭上和錦衣衛認識的蓬萊軍官。

“是是,奉指揮使大人鈞旨,有些許公務早一步回去。”這聲音是帶路的那名錦衣衛李千戶的。

“啊呀,可惜可惜,兄弟們還說請你喝兩盅,如何走得這般急?”

“改日改日,那……要不例行公事搜一搜?”

建文睜大眼,想努力鬧出點動靜讓蓬萊的軍官發現,他估計這是自己最後一次逃生的機會,否則只要上了海船,只怕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他剛要努力扭動身體,一隻冰冷的手按在自己後腰上,身體便如同被壓了鐵砧一般,再也不能動彈分毫。蘆屋舌夫看著瘦弱,不料竟有這樣大的氣力。

“不不,指揮使大人命李千戶先回,怕是甚緊急公務。指揮使大人是我家大王的貴客,轎子就不必檢查了。”

蓬萊軍官萬萬沒想到,隔著道薄薄的轎子簾,建文已經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只因他習慣性翫忽職守,錯失一次建功升官的好機會,也讓建文的小命就此徹底落到了蘆屋舌夫手裡。

轎夫抬著轎子晃悠悠上了海船,李千戶和蓬萊軍官又閑聊幾句才辭行。蓬萊軍官親自指揮人幫錦衣衛的海船撤去跳板、解開纜繩,海船走出很遠,還能聽到李千戶和蓬萊軍官倆人大聲寒暄道別。

建文在轎子裡感到顛簸逐漸變得強烈而有規律,看樣子船已經駛上海面,正不知朝著哪裡而去。又過了許久,只聽有人來掀轎簾,李千戶在外面說話,“蘆屋先生,到地方,可以出來了。”

話說完,李千戶將簾子完全掀開,撩到轎頂,自己退在一邊。蘆屋舌夫放開捂著建文嘴的手,建文從轎子裡朝外看去,他們所在的這頂轎子正放在海船的船頭位置,前方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李千戶殷勤地命轎夫將轎子後部抬起來少許,蘆屋舌夫夾著建文,低頭從轎子裡走了出來。水手們收了帆,將船錨拋進大海,讓船停住。這艘海船並不是很大,船身狹窄,不過是條中型海船,船上連錦衣衛帶水手只有十幾人。船隻停泊的海域很是僻靜,距離蓬萊也頗有段距離,四面茫茫都是海水,別說島嶼船隻,除去幾只海鷗,連個鬼影沒有。

就在此時,海船的船艙門忽然開啟,有人推門走出來,邊走還邊喊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誰把倭人放到船上來了?”

那人顯然是看到了建文,又驚呼起來,“唉?怎麼這小子也在?還在倭人手裡?”

建文聽聲音覺得有些熟悉,他掙紮著伸長脖子去看,只見沈緹騎帶著幾個小錦衣衛從船艙出來,正指著自己。

“住口,如何對蘆屋先生這般失禮!”李千戶職務比沈緹騎大出兩級,是這次行動的主管,他見沈緹騎大呼小叫,呵斥道,“這都是胡大人和指揮使大人商定的事,你盡管聽命就是,哪那麼多話。”

“不是,這倭人……說好了是讓我準備海船,抓住這小子去胡大人那廂,可這倭人……咱錦衣衛好歹是承蒙皇上恩寵的天下第一衛,怎麼能和倭人勾結?再說了,私結倭人,可是剝皮實草夷三族的罪過,李千戶你這要……”沈緹騎指著蘆屋舌夫,舌頭有點兒打結。

自從上次將發現建文的密函發去胡大人那裡,他很快得到嘉獎,並讓他同這位李千戶共同設法抓住建文送往胡大人所在之處。李千戶負責抓人,他負責準備船隻。胡大人還給他發了張告身,上面名字職務都填好了,唯差一個公章。只要將建文送到胡大人那裡,他就是和李千戶平起平坐的千戶老爺。

李千戶鼻子裡發出聲悶哼,扶著腰間的繡春刀,一撩飛魚服前襟,邁步走到沈緹騎跟前,抬起手連著三個大嘴巴。

這三個嘴巴“啪啪啪”抽得極響,沈緹騎兩邊臉上頓時都腫出五指印來,人也被抽懵了,鼻血順著鼻孔直流。

“沈緹騎,別說你還不是千戶,就算你真當上千戶,老子也會升官,照樣壓你一頭。識相的老實閉嘴,這條船上說話算數的還是我。”李千戶氣勢淩人地用食指戳著沈緹騎的腦袋,咬牙切齒,雙眼瞪得溜圓。

沈緹騎的氣勢頓時衰下來,他雙手捂著臉,任憑李千戶在自己腦袋上戳來戳去,低著頭不敢回話。

“找日本人幫忙是胡大人和指揮使大人的意思,你個小小的緹騎跟著做事就是,哪來那麼多廢話?再多說一句,老子把你扔進大海喂鯊魚。”

說完,李千戶轉過身,又去蘆屋舌夫身邊說話。看著李千戶的背影,沈緹騎嘴裡不出聲地罵了幾句,身邊的隨從小錦衣衛遞過手絹,他用手背將手絹推了開。

“千戶大人,日本幕府的船到了。”有個水手對李千戶喊道。

李千戶和蘆屋舌夫一起朝著水手指示的方向看,船右舷果然駛來三艘怪模怪樣的大船,當先一艘黑船比錦衣衛的海船要大出四、五倍。

黑船身上架著好似方木箱的多層巨大船艙,其上又高聳著裝飾有巨大扭曲元件的木質華麗建築,整條船都被刷成黑色,關鍵部分釘著鎏金黃銅件。建文開始以為是火山丸,駛近了才發現雖然船形相近,卻不是一條船。他知道這種船叫做大安宅船,是日本特有的海船,但是此船比一般的大安宅船要大出許多,當然尚且不及火山丸大。

大安宅船後跟隨的兩艘黑色船隻和建文所在海船大小不相上下,是被稱為關船的中型船隻,三艘船上都飄揚著幕府將軍家的黑色龍膽紋旗幟。

大安宅船船頭站著兩名面帶紅色天狗面具的天狗眾,他們見錦衣衛的海船靠近,相互說了幾句什麼,招呼海船停在他們側舷。

蘆屋舌夫單手結著法印,口唸咒語,雙腳下騰起一陣黑雲,竟夾著建文飛起幾丈高,穩穩落在大安宅船的甲板上。接著,船上扔下繩網,李千戶帶著幾名手下爬了上去。沈緹騎揉著被打得生疼的臉,心裡暗罵李千戶狗仗人勢,隨從小錦衣衛上來問道:“大哥,咱上不上。”

沈緹騎見四下無人,幾個水手又都在忙著船上的事,小聲對小錦衣衛說道:“我跟著上去看看,你速速發訊號給鄭提督,告訴他咱們現在的方位。昨日他的水師已到了二百裡外,現今估計只在五十裡內。”說罷,他望著大安宅船上正和蘆屋舌夫說話的李千戶的背影,恨恨地說道:“老子拼了不要什麼千戶做,也好過跟著這狗殺才,被他壓上一頭。再說了,鄭提督那邊想必也虧不了咱哥倆,做這勞什子鳥官,不如來點實惠的。”

說罷,沈緹騎抓住繩網,也晃悠悠地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