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鷹恢複成帝釋天的原形,問他是否後悔。薩波達王回答:我絕無後悔。他的身體立刻恢複如初,這真是圓滿願行,普天頌揚——這一位薩波達王,就是釋迦牟尼的前世之一。”

老龜講得很慢,這一個佛經故事講了許久方才講完。建文聽罷,感嘆說這個國王是真慈悲,竟然願意拿自己一身血肉,去換一隻小小鴿子的性命。這個做法,跟這枚砂礫海藏珠的能力很似。

他問道:“我的珠子裡面不過是一枚砂礫,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難道和薩波達王還有什麼關系?”

老龜見他問出這樣的問題,不由嘆道:“痴兒還未開悟,得珠而未得法,可見緣法尚未親至。”他晃了晃腦袋:“珠中究竟為何物,你若此時不知,說明緣法未到,老衲不必去講;若是時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老衲不必去講。”

這禪宗式的機鋒,讓建文一臉懵懂,完全抓不住重點。老龜改了副口吻道:“巨龜寺一直蒐集羅睺蚌,供人挑選,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得到這一枚具有犧牲精神的海藏珠,此能力深得佛法要旨,說明你正是我等苦苦等候之人——至於海藏珠中有何深意,就得靠施主自己去感悟了。”

佛法講究一個悟字,沒點明白,再怎麼解釋也沒用。建文聽到這裡,只好放棄追問。他重新咀嚼了一遍“佛法重歸日,巨龜輪回時”的讖言,猛然想到還有後半句話。

“‘巨龜輪回時’是什麼意思?難道如你剛才所說,巨龜寺要為外敵所覆滅?”

老龜呵呵一笑:“這是巨龜寺的宿命所在。一旦找到我們等候的人,敝寺就沒有存在價值了,按照讖言所說,必然遭遇一劫,從此墮如輪回。”

建文聽了大急:“雖然幕府的火山丸攻擊確實犀利,可這種程度的攻擊,巨龜寺怎麼可能無法抵擋?火山丸再怎麼強大,也只是一條船而已!”

老龜淡淡嘆了一口氣:“若是尋常敵人,老衲並不放在眼裡。可今日前來之敵,卻是佛敵。那條船中寄寓著第六天魔王的魂魄,那魔王會吟唱無間梵音,專能汙穢佛法。巨龜寺的破滅,就在今日。”

建文回想剛才的情景,確實自從火山丸發出一陣古怪怨毒的詛咒聲後,佛號便被徹底打斷了。日本為了打破巨龜寺,居然做了這麼多準備。

老龜道:“佛法無邊,外道亦無邊。四海之上,唯有這一條火山丸可以剋制巨龜寺。它今日造訪,說明必然有此一劫,施主不必難過,這也是緣法使然——它的出現,恰好證明,你果然就是命定之人,否則不會引來唯一能破掉巨龜寺的禍患。一福一劫,總是相偕而至。”

建文大窘,聽老龜的口氣,似乎這事還要怪他。他正要解釋,老龜卻和藹地制止了他:“不必多言,這對敝寺來說,也不是壞事。在淵下千年,艱忍困苦,平日只有尋珠誦經。能夠在今日了卻這段因果,讓先祖重入輪回,不失為一樁解脫。”

它仰起脖子,看向巨龜殼穹頂。周圍的龜僧誦經聲大起,聲音裡帶著一絲悲憫和一絲如釋重負。老龜口中的先祖,想必就是這一具化為白骨的巨大海龜,為了撐起這座寺廟,不惜以骸骨為磚瓦,恐怕裡面還有神魂寄寓,不得入輪回。

建文一見這些和尚打算尋死,還想要勸說:“我這海藏珠不過是枚沙子而已,何至於讓你們放棄抵抗?我們聯手,應該還有打敗火山丸的機會。”

老龜搖搖頭:“你既然被這枚珠子選中,那麼你的使命就不在這裡,而在遙遠的南海之眼。”

一聽這名字,建文、銅雀和七裡同時心中一凜。建文忙問道:“南海之眼是什麼?你背上的佛龕,又是從何而來?”

誰知老龜閉上眼睛,不再答話。建文正要伸手去催促,觸感卻發生了奇怪的變化。他再定睛一看,那老龜赫然已經化為了一尊冷冰冰的石龜,不再有任何生命氣息。

建文愕然,正說要緊要關頭,怎麼它就突然變化了?這時帶路來的那個龜僧走過來,對他說道:“方丈已經祭起神魂,為施主大開方便之門。請施主不要拖延,隨我離開。”

“等一等,他還沒告訴我使命是什麼呢,南海之眼在哪裡?”

龜僧並沒回答。忽然石龜震動了一下,石質龜背喀嚓一聲,裂開一條大裂縫。那龜骨質地的佛龕晃動幾下,轟然倒地,把佛像摔了一個粉碎。建文定睛一看,在那一片碎渣殘骸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閃亮。龜僧俯身下去,從中間撿起一隻貝木魚。

這貝木魚不知是什麼質地製成,樣式平凡,表面漆黑如墨。龜僧把它交給建文:“這是方丈贈與施主最後的緣法之禮,亦是最後的啟示。”

建文字想問問這東西能幹什麼,到底是什麼啟示。不料龜僧施了一禮,淡淡道:“時候到了,施主自然知道。”

這些和尚的口吻真是討厭,永遠不把話說全,總是這麼神神秘秘的。可建文知道再如何催促,它們也不會吐露半分,只得走回到眾人隊伍裡來。

銅雀聽了他的轉述,露出欣慰笑意:“我就說你們與佛島有緣,果然這筆投資是對的。”騰格斯欣喜地喊道:“這珠子漂亮!能綁到辮子上!”伸手就要去碰,卻被七裡打了一下手背,悻悻縮了回去。

七裡盯著那三枚佛珠,努力想從裡面感悟到什麼奧秘。她的直覺是,這玩意一定跟佛島有密切聯系。不然那老龜不會特意提及這是“最後的啟示。”

這時外面又轟轟傳來幾聲巨響,穹頂再度震顫幾分,開始有灰塵落下。龜僧抬頭看了一眼:“幾位施主,請隨我來吧。師兄們要開始做最後的法事了。”

建文朝旁邊掃過去,眼看巨龜寺面臨滅頂之災,這些龜僧卻仍是面色淡然,個個堅守在這裡,不禁心中升起一陣悲涼。銅雀猛推了他一把:“快走,不要辜負老龜的期望。”

於是眾人只得跟隨龜僧離開盆骨之地,朝著巨龜骸骨的更深處走去。他們穿過巨大的尾椎骨和無數燭藻叢林,最終來到一條狹窄逼仄的孔洞之前。這通道同樣是骸骨構成,寬度能容一人前行。

龜僧站在孔洞之前,伸手一拽,扯來一蓬燭藻權做照明,毫不猶豫地低頭鑽了進去。其他人魚貫而入,看著前頭的微弱燭光緩緩前行。建文朝前走了幾步,注意到兩側骨壁上一層層全是反折的斜向褶皺,這些褶皺在狹窄的空間裡,緊貼著身軀,磨著面板。

當一個人往前移動沒有問題,但若想往回倒退,這些褶皺就會成為阻礙,除非磨破血肉——換句話說,這個孔洞只能前進,不能後退。建文想到這裡,心中略有不安,無論龜僧帶他們去哪裡,都不可能回頭了。在他身後的哈羅德說,這是海龜用來産卵的孔道,那些褶皺是為了讓海龜卵能夠順利排出。

這條排卵的通道並不算長,他們很快走到了盡頭,發現這裡有一個倒扣的深藍色圓孔,孔上覆著一層吹彈可破的透明薄膜,膜外漆黑一片,但能隱約聽到海水咕嘟咕嘟響——那是來自深海極淵之下的聲音,輕而易舉就能喚醒人類對水深之處的恐懼。

龜僧走到薄膜之前,距離外面只有數步之遙,便停步不前。騰格斯東張西望,他好奇地問哪裡有船?龜僧道:“一切皆有緣法指引,只消在此等候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