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門前,她轉了個彎,把車臨時停在運河邊,鑄造總局倉庫對面。巨大的建築沉浸在夜色裡,像一個史前動物。阿歷克斯只是稍稍想了一想在裡面經歷的日子,便感覺背脊一陣發涼。她開啟車門,走了幾步,把菲利克斯的電腦往運河裡一扔,便又上了車。

在這個時間點,不出二十分鐘,就可以開到音樂城的停車場。

她把車停在地下二層,把鑰匙扔到一個下水道,然後去坐地鐵。

39

三十六小時,找到了這輛在龐坦載過阿歷克斯的黑車。

超過了十二小時,但總算有了結果。

後面,三輛民用警車,開往法勒基耶爾街。離她被綁的地方終於不是那麼遠了。這讓卡米爾有點兒焦慮。被綁的那天晚上,他們花了好多時間在附近詢問居民,卻完全沒有任何訊息。

“那晚,我們錯過什麼了嗎?”他問路易。

“沒有吧。”

但還是……

這次,他們在一個斯洛伐克人開的計程車裡。這是一個高個子男人,臉像刀片一樣瘦削,眼神炙熱。大概三十歲,有點兒早禿,頭發都集中在後腦勺,像那些僧侶。在嫌疑犯素描上,他認出了這個女孩。除了眼睛,他說。自然,畫像上,女孩眼睛是綠色的,而之前他說是藍色的,女孩一定是用了彩色隱形眼鏡。但就是她。

計程車開得極為謹慎。路易已經準備親自動手了,卡米爾搶在他前面。他腰板一直,沖到了前座,他的雙腳終於落了地,在這輛四輪驅動的車上,他坐在座位上差不多可以雙腳夠到地面。隨即,他一隻手搭在司機肩上:“你可以的,夥計,沒有人會因為你超速而把你攔下的。”

這個斯洛伐克人,本就是個急性子。他猛一加速,卡米爾往椅背上狠狠一靠,四腳朝天,有點兒狼狽。司機立馬意識到了,他放慢了速度,連聲道歉。為了讓警長忘了這個意外,他什麼都搬出來了,他的薪水、他的車子,甚至他的女人。卡米爾臉漲得通紅,路易把手搭在他胳膊上,轉過頭,想說:“我們真的有時間為這種蠢事較真嗎?”但他的表情不像在說這個,他更像在說:“我們沒有時間生氣,哪怕是一時之氣,你不覺得嗎?”

法勒基耶爾路,拉布魯斯特街。

在路上,司機說了那天的事情。報價表顯示車費,二十五歐。當他在靠近龐坦教堂那個偏僻的計程車站把她放下的時候,那個女孩沒有講價,她開啟車門,然後整個人癱倒在人行道上。她筋疲力盡,身上發出難聞的味道,渾身是汗,又髒又臭,你們自己想吧。他們一路上沒怎麼說話,她時不時搖頭,像是在抵抗睡意,這個斯洛伐克人不知道她這樣到底有什麼用意。她嗑藥了?到達這個區的時候,他轉頭看她,但女孩沒有看他,她透過擋風玻璃看著外面的街道,然後她突然轉身,好像在找什麼東西,或者突然神志不清,她說:“我們稍微等一下……請您停一下車。”

她指了指右邊一個地方。他們並沒有馬上達成一致。司機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就透過他說這事的樣子,他們已經感覺到當時那種氛圍了,那個女孩坐在後排,一言不發,這個司機情緒有點兒激動,他也是個滿腦子鬼點子的人,不是那麼容易被人耍弄的,更何況被這麼個姑娘。但她看都不看他,只是說:“別惹我,我們等一下,或者我走。”

她說不付錢也沒用。她本可以說:“我們等一下或者我叫警察。”但她沒有,兩人都知道底線在哪裡,兩人都有特殊情況。他們勢均力敵,於是計程車又開動了,她給他指了地方,他停下車。

“我等個人,不會太久。”她加了一句。

司機不喜歡這樣,漫無目的地等待,和這個渾身發臭的女孩一起。連等什麼都不知道。她希望他臨街停車,這樣她可以盯著一個地方。他指了指前面,他們不知道看什麼,只知道是前面,就這樣。有什麼人會來,什麼約會,他一秒鐘都不信。她看起來並不危險。倒像是有點兒焦慮。卡米爾聽著司機敘述這次等待。他猜想,那時司機等在那裡沒事可做,估計已經在心裡猜想這個女孩身上發生的故事了,比如,因為嫉妒、失戀,她要監視一個男人,或者一個女人、一個情敵,要不就是一個有關她家的故事,這其實也很常見。看一眼後視鏡。這個女孩並不難看,如果她收拾幹淨的話。累成這個樣子,讓人不禁浮想聯翩她是從哪裡出來的。

他們等了很久。她始終保持警惕。但是什麼都沒發生。卡米爾知道她之所以等著,是想知道特拉裡厄有沒有發現她逃跑,會不會在她家附近等她。

過了一會兒,她拿出三張十歐的紙幣,沒有任何解釋地下了車。司機看見她朝這個方向走了,但他沒看她去哪裡,他不想待在這個地方,深更半夜的,於是他就跑了。卡米爾下了車。綁架那晚,他們就在那裡搜查。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下了車。卡米爾指指前面的居民樓。

“她就住在這裡進去的某棟樓裡。路易,你替我去再找兩隊人來,快。其他人……”

卡米爾分配了任務。所有人,刻不容緩。卡米爾靠在計程車門上,陷入沉思。

“我可以走了嗎?”司機壓低嗓音問道,像是怕被聽到一樣。

“嗯?不,你,我陪著你。”

卡米爾看著他,拉長了臉,像是一天沒吃東西。他笑笑。

“你發達了。你現在是一個警長的私人司機了。你是在一個等級制度森嚴的社會,你不知道嗎?”

40

“非常友善!”這個阿拉伯雜貨店老闆說。

阿爾芒負責這個阿拉伯雜貨店老闆。他總是樂意和商人們打交道的,尤其是那些雜貨商,這可不是每天都有的運氣。他做調查的時候會露出一些流浪漢的怪相,有點兒嚇人。他穿梭在櫃臺之間,嘴上說著一些令人擔憂的影射,臉上又露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讓人心裡發怵。他就這樣把商店洗劫了一番,他這邊抓一包口香糖,那邊抓一罐可樂,不一會兒,他又對著空氣提一些問題,老闆就這樣看著他往口袋裡塞滿棒棒糖、餅幹和巧克力條,阿爾芒就是喜歡吃甜的。關於這個女孩,他倒沒問出什麼東西來,但他依然堅持不懈。她叫什麼名字?現金支付,沒有卡或支票嗎?她常來嗎?穿了什麼衣服?那天晚上,她到底買了什麼?終於,當他把口袋裝滿之後,他就說了聲“謝謝您的配合”,跑去把他的戰利品放到汽車後備廂裡,他的後備廂裡總有些用過的塑膠袋,專門用來應付這樣的情況。

至於葛諾德夫人,是卡米爾找到了她。她六十多歲,身體笨重,戴著一根發帶。肌膚豐盈,像是個肉店老闆娘。她有一雙飄忽不定的眼睛,總顯得憂心忡忡。實在是太憂心忡忡,她像個被帶去開房的學生一般扭捏著身子,讓警官們很惱火。也讓人覺得似乎警察們都得聽她使喚,像是在炫耀一種房東的優越感。所以,不,這不只是一個鄰居,怎麼說呢,她既認識她又不認識她,他們沒法理解這些自相矛盾的回答,這讓人抓狂。

卡米爾五分鐘內就能把這個葛諾德老媽子一眼看穿。加布裡埃爾·葛諾德,她渾身散發出謊言、狡詐和虛偽的臭氣。一種惡意。她和她的丈夫都是面點師。2002年1月1日,上帝降臨世間,他把自己變形成歐元的樣子。上帝不是那種吝嗇奇跡的人。他把麵包價格翻倍,隨即而來的就是商人利潤的翻倍。七倍,一夜之間。對上帝來說,沒有什麼難事。

變成寡婦之後,老葛諾德就把她擁有的一切都非法租了出去,她信誓旦旦地說這是為了服務大眾。“只有我一個人……”警察來調查涉案街道那天她不在,“我當時在瑞維西我女兒家”。盡管如此,當她回來時,她得知他們正在尋找的姑娘看起來十分像她以前的鄰居,她也沒有給警察打電話。“我不知道真的是她,如果我猜不到,你們能理解吧。”

“我會把你送去坐牢的。”卡米爾說。

她臉色發白,說明威脅起了作用。為了讓她放心,卡米爾加了一句:“在牢裡,憑著你的存款,你可以吃到食堂的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