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宜瑣碎細致,連他這個多年行兵打仗的操辦起來都煩難不少,謝端一個久居京都的太子殿下操持起來卻井井有條,分毫不亂。

蔡尚書等告辭離開,一路上還在商討著瑣事。

謝靖和謝端站在一起目送,謝靖看著謝端站在輿圖前專注凝眸的模樣,忍不住道:“你倒是同李不虞越來越像了。”

聞言,謝端一愣,然後露出一抹笑:“同他學的。”

謝靖看出他眼底的溫柔和失落,溫聲寬慰:“他久經沙場,會平安的。”

謝端沒多說什麼,只是應了一聲。

自他走後,偌大東宮,人來人往,他卻總覺得空蕩蕩的。

比起臥房,他更喜歡書房。

因為李不虞在這裡的痕跡更多些,成婚後,他的弓箭擺在這裡,日常用的輿圖沙盤在這裡,筆架上的筆他們一同用過,兩人喜歡的硯並排放著。才不到十日,思念無聲,卻滲入骨髓,謝端忙碌著,然後在間隙睹物思人,他身邊的所有人都知道症結所在喚作李不虞。

心有所念在遠道。

嘉明關外八百裡,李不虞收到寧朔的回信,方長風在信中說景王心意堅定不可扭轉,前日備好行囊,今日已啟程前往大河。大河上下素服,程馳作為主將親自迎景王一家入城,一切平順,並無異常。

李不虞看到景王入城一行,不由蹙眉,程驍心領神會取過輿圖:“還有五百多裡路,到啟明關便到了北境,若是繞長嶺就要多耗上一日。”

啟明關是商道入大盛的必經之路,關外再行幾十裡便是寧朔城,而長嶺偏西,因為擔憂西域異動,李不虞本想繞道長嶺先行查探一二。但是景王前往大河鎮軍心是為李不虞的到來做準備,他們路線時有變動,顯然已錯過京都傳旨的兵馬。

程驍是李不虞的副將,更是程馳的兄弟。

他說出自己心中的猜測:“少帥,阿馳不會因私廢公,上官將軍陣亡的事他不會怪到景王頭上。”

李不虞看他,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腦袋:“想什麼呢?我不是擔心這個。”

程驍笑了兩聲,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來。

李不虞思忖片刻,最終道:“到啟明關後,兵分兩路,你去寧朔替我露個臉,我繞道長嶺。”

程驍:“是。”

軍心要緊,軍情亦然。

越是靠近北境,李不虞心中的預感就越強烈,達哈王是個冒進的人,也是個狡猾的人,論兵法他或許玩兒不過昭日格,但論權謀他只怕比昭日格勝上一籌。他覺得拿軍糧案和上官將軍之死做文章的人應當是達哈王,既然如此,他必然也清楚李不虞就快到邊境。

出兵的好時機稍縱即逝,過早和過晚都容易被截斷。

寧朔近在眼前,李不虞猜達哈王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時機。

這想法與躲在暗處的昭日格不謀而合。

上官凜戰死,昭日格沒有回雅什城,更沒有去庫葉,而是隱入暗處靜待。他了解達哈王的自負和狡詐,更明白李信父子的謹慎和天賦,若是他原本對大河和圖木舒的企圖能成功,那他就有資本同達哈王分地而治,可以專心致志地對付北境軍和哲沁,奪回王庭。

但是他失敗了,但他也斷了李信一臂,上官凜的死被達哈王拿來做文章,攪合亂軍,動搖軍心。

同樣的,他也拿自己的行蹤來做文章。

達哈王一旦出兵東行,北境便陷入雙線作戰,李信父子所帶領的必然要以大盛為重,也只有這樣,他才有機會圖謀哲沁。

草原的兒女終究要回到草原,他已不是戰無不勝的英雄,骨子裡卻也祈望著魂歸故裡。

所以,他的失蹤會讓達哈王冒進,而那冒進也會成為他的戰機。

即便身死,他也要昭日格之名回到草原,草原的風會原宥他的失敗,草原的厚土會安放他的魂靈。大地之母會撫慰他多年來的顛沛流離,南征北戰,待他安睡在厚實的土壤下,人們會記得昭日格的名字。

流失的狼會回到故土。

雅什城響起第一聲出發號角之時,昭日格知道。

他苦苦壓抑等待的機會,到了。

昭日格:人老了,就是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