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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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阿麗阿是一隻醜陋的顏色灰撲撲的蟲子,她自己知道即使在蟲子堆裡自己也是醜陋的,直到她進城看見電視商店螢幕裡其他星球的彩色生物,她更加認定了這一想法。這導致她的童年是時常處在自卑之中的。
她是自己星球中低端的階層,身邊蟲子對蟲族天生的等級制度的服從讓她打心底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沒什麼改變的指望。年輕的時候,她任勞任怨帶著對生活的失望去工作為自己的原生家庭出一份力。不幸中的萬幸,她天生長了一雙比其他人強壯的前肢,開山工的工作使她能比同齡人賺得多得多。
這個時候她的人生已經過了17年。
在她這一階層,周圍最長壽的也只能活50歲。她曾不止一次想過,也許就是這樣的生理缺陷導致她們這一階層只能是低端的階層,聽說高等級的蟲族能活幾百歲——具體能活幾歲她周圍卻沒有蟲子知道。沒過幾年,周圍的同齡人都結婚了,她開始被長輩催婚。她硬挺了幾年,藉口沒有這樣的想法、心裡還沒有做好準備,因此單身了好幾年。
後來她在山上救了一隻腳受傷的雄性蟲子,那隻蟲子傷好後就在村子裡定居下來。他開始在周圍幾個村子合資的小學任教。對阿麗阿來說,他是非常不一樣的。在她眼裡,他文雅,和村子裡的莽夫們的氣質全然不同;他從不說重話,孩子們調皮搗蛋惹惱他的時候他也是一副好脾氣;阿麗阿壞了他的事,他也會遷就她,找上門的時候不會在言語上刻薄她;阿麗阿從沒見過這麼講道理的人;同時他一點也不軟弱,村子和村子之間的紛爭有時候他也會出面調解;他還誇她美麗。阿麗阿因此陷入了愛情的漩渦。她們結婚了,然後隔年她就懷上了孩子。
這個時候阿麗阿還是開山工,結婚對她的職業沒有影響,即使懷孕了,她丈夫勸她累的時候就心安理得地休息,她還是咬牙堅持著不喊累。她丈夫對她的愛和那令她景仰的存在於她丈夫腦內的沒有窮盡的知識讓她覺得生活有了意義。那是她已經過的生活裡最幸福的一段時間。
阿麗阿被幸福滋養著,竟再也沒有想起過去的痛苦。
直到她的孩子生下來不足倆月,她的跛腳丈夫為了給她置辦補品進了趟城。鮮活的身體以冰冷的屍首重新出現在她眼前。她聽到訊息後抱著孩子沖到搬屍的隊伍裡,當時隊伍還沒到她家門口,還在山路上就被她截了下來。她那失足摔下石頭山的丈夫,已經死透了。
命運猝不及防給了阿麗阿當頭一擊,她頓時覺得漫天飛蚊,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她緊緊抱著倆人的孩子,昏倒前的強烈念頭之一就是想和自己的丈夫把手牽在一起,生怕自己再醒過來第一眼見不到他。
她們的孩子總是哭叫不止。阿麗阿哄到最後沒了力氣,覺得自己一年多的生活像一個蛋殼一樣輕易就被敲碎了,混亂間她好像看見了和平生活下的巨大縫隙,那裡直通她灰暗不堪的過去。她看向懵懂無知的孩子,幾次孤獨崩潰地想象她們那將來未來的絕望的處境和命運。
直到後事全部辦完,阿麗阿在周圍人的勸阻下想通了。
在她的強烈要求下,村裡組織辦了一場追悼會,悼念她的丈夫為村子裡做出的貢獻。她整理家裡的物品並記錄,之後拼了命地工作賺錢,在孩子能講話和自己穿衣服後,她收拾全部能帶走的家當,帶著孩子搬進了城裡。她換了很多種賺錢方式,每次賺到一些錢,就帶孩子搬到更好的城市,她的目的是讓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在頻繁的搬遷中,她逐漸意識到蟲族大環境下對知識的不尊敬和不重視,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極為有限的生命中做最好的自己。
她的孩子也很努力,有時候跟不上當地的學習進度,她教他不要氣餒,學習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如果累了就休息。他爸爸在家裡不是一個禁忌的話題。但是她總能看見他偷偷熬夜學習。她的孩子也爭氣,幾乎次次考上了搬遷地最好的學校。
搬來搬去雖然很有新鮮感但不好的就是沒有根基。兩個人在新的地方沒有朋友或認識的人,阿麗阿打拼多年熟悉了社會執行的規則,陌生人的白眼和冷嘲熱諷捱一捱就過去了,但是當她收到學校的緊急通知,她的孩子失足摔下樓梯昏了過去,她趕到醫院,看到病床上閉眼躺著的和她丈夫十分相像的眉眼,她差一點就扒著病床的床尾窒息了。相似的場景時隔多年歷歷在目。
她在孩子醒後仔細詢問事故的詳細情況;她的孩子支支吾吾。阿麗阿逼問他,他才說出來,是新同學們和他開了一個玩笑。他們一致認為,他能劈石頭的強壯身體應該擔任隊伍的領隊,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於是他走在了最前面。隊伍下樓梯的時候,他們想看看他的步子是不是和強壯的身體一樣穩重,就試探性地突然推了他一把。他沒有防備,一下子就滾下來了。
阿麗阿去學校和老師見面的時候見過其中一個孩子,他每天閱覽知識的眼睛卻沒有對知識的渴求,也沒有靦腆的愧疚;阿麗阿在離開老師辦公室的時候聽到了那個孩子和另外一群學生對她和她孩子的嘲笑,他們嘲笑的是她們天生的體質和努力生活的態度。
阿麗阿的孩子沒有事,她們隔天就回了家。
但是阿麗阿攬著她的孩子坐在電視機前看新聞的時候,裡面不斷切換的國內事件、場景,和其他文明日常生活的畫面——完全不同的生活環境——她不時出神回想起以前。以前村裡那些開鑿出來居住的山洞、磚塊壘起的粗糙房子、揚塵的土路、木架子吊著的煮食銅鍋。她看向自己孩子正望著燈條閃爍的星際列車那亮晶晶的眼睛。她把視線上移看向廚房她一筆一筆掙來的鍋碗瓢盆。孩子去做作業的時候,她開啟其他文明的電視劇,她想起自己之前總是羨慕地觀察畫面裡的廚房、客廳、臥室,那些全自動的傢俱,那些演員幸福的笑臉。
某次機會,她搭上了去其他星球的列車,並且和她的孩子在那裡落了腳,她異常順利地融入了多文化的社群環境。她聽到其他人講述和她相似的遭遇,並被分享她以前從沒有想過的未來。她下定決心再也不回去。
越是在外奮鬥,她越是認識到自己種族的落後。她本身的知識沒有淵博到能分清具體是什麼原因導致的種族落後,也許是文明,也許是科技,但她能看到那些機緣巧合逃出來的蟲子,大多從事的是下層的邊緣工作,他們本身的能力只能夠獲得很少的報酬,很多不願意日夜勤奮工作補救低時薪從而累積收入的一批人選擇去做來錢快但邪惡的擾亂社會治安的工作。這批人因此敗壞了她們種族的口碑,另其他兢兢業業上班或者有更高能力的人拿不到合理的薪水。蟲族在星際的名聲本來就不好,大家都稱他們是四處挑起戰火的瘋子,甘於做不法分子的那些人讓蟲族的風評雪上加霜。
阿麗阿清楚地知道自己沒什麼能力落戶,但她的孩子不一樣,她的孩子很聰明,又肯努力做事,只要他學業得成,她的孫輩打從一出生就能生活在幸福的環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