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傀影七)

過時的劉湘玉聰明好勝,她當然知道如何做會討喜,也知道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喜歡什麼。

她那時候走了捷徑,寫出了一篇她理想中的,天馬行空的,完全符合這個時代的賦。

《長樂賦》一炮而紅,接踵而至的誇贊完全在劉湘玉的預料中。

所以當她親眼接觸到一些事實後她才發現自己的路走偏了,錯的離譜,她被名譽二字矇住了雙眼,以至於和初心背道而馳。

所以劉湘玉不想被人提起自己過去寫的文章,她寧願有人指著鼻子罵自己失了文心,也不願意別人再多對她誇贊一句。

“因為我在投機取巧,若是我那篇《寄友人阿滿》的文章被他們看到,結果就是大逆不道。”

趙無名的每句誇贊和喜愛對她來說都像是一種諷刺。

劉湘玉垂眸,搓了搓手上的墨跡,毫不留情地打斷趙無名,繼續道:“無名兄,你得清楚我並非聖人,在這之前我想的是在家混吃等死就好,我當官也是因為私心想做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你不能從一個人的文章中看出什麼。”

劉湘玉的確大逆不道。

趙無名的老師王閣老說過一句話,從詩中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品行如何,當時他將劉湘玉的詩作悉數奉上的時候老師只說了一句話:“質高潔,有靈氣,理想致上,然慧極必傷,高傲易折。”

他當時問:“此人為官如何?”

“劉湘玉太過理想化,她更適合寫詩,此人不適合官場。”

其實從劉湘玉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替冤者上告一事就足以看出,京都所設鼓幾十年從未有人敲響過,趙無名身為皇帝自然知曉其中緣由和代價。

天高皇帝遠,底下的大臣們自有一套處理系統,這套系統延續了百年,趙無名暫時不能,也無法破壞他們。

不止趙淇風覺得劉湘玉是天方夜譚,趙無名也是,沒有哪個人會傻到這種地步,可她輕飄飄的一句話似戲言卻又偏偏給出了承諾。

趙無名著實不滿意劉湘玉的說法,他那張俊美到近乎妖孽的面容似冬日裡的霜雪,以至於病容更了添幾分蒼白脆弱,心裡更想看看她是如何解決東都縣令一案。

劉湘玉何嘗不是陷入了一個怪圈,他不欲再爭執,問道:“玉郎口中那件根本不可能的事又是什麼?”

是《長樂賦》,那個她眼中河清海晏的理想國家。

是讓女子讀書、識字、為官,是正大光明的,而不是借用男子的身份。

便是要讓所有人都能安居樂業,而不是流離失所,互易食子,賣身葬父。

“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

從來沒有人說過這些,可趙無名卻相信她沒有說真話,或者是她想要的遠不止這些。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他冷著臉嚴肅道:“可這天下為公,你想要的大同根本不可能實現。”

“那你覺得女子在這個時代應該做些什麼?”

劉湘玉忽然問道。

“幼從父,長從夫,老從子,後院便是她們的棲息之所,我想要的是男女有分。”

劉湘玉如此大言不慚,說出來的話便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女子有女子的責任,你此行有悖祖宗規矩。”

這話從一眾皇子裡最是叛逆無道的趙無名嘴裡說出來屬實沒有什麼可信度,可劉湘玉卡在喉嚨間的話被嚥了下去,這裡是古代,她做什麼說這麼多。

她擺了擺手:“是在下誤了。”

劉湘玉這般知錯就改的樣子讓趙無名惱火,就好像是兩個正在拔河的人,正到關鍵時刻對面那人卻突然放手了一樣,然後還輕飄飄的來句‘我認輸’。

她不應該再爭執兩句嗎?

“你當真會狀告王安權?”

劉湘玉回過神來後惋惜地看了眼被毀掉的文章,點了點頭:“但不是現在。”

趙無名順著她的目光偏頭看了眼那篇被墨汁毀了的文章,依稀能看見民、法幾個字。

“今日和玉郎說的話很是新鮮,如此,便讓無名跟著玉郎瞧瞧,你想辦成的事,玉郎方才不是說要我親自了解你是什麼樣的人嗎?”

“郎君也不想在下被一葉障目吧。”

劉湘玉不關心他有沒有被一葉障目,反正分道揚鑣後也沒有人在她耳邊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