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師什麼時候到?”

電子煙管慣有的滋滋聲,細細碎碎地鋪滿房間,隨後是甜極了的藍莓香氣,和分辨不清的近似於菸草的尾調。

單廣笙以一個近似半躺的姿勢——從腳跟到小腿都鬆鬆地拖在地上——坐著,長衫的擺,被小心地捲起別在腰間,一隻胳膊從扶手邊耷拉下來,一手夾著煙,但也只抽了一口。

他閒閒地問。

化妝間起碼是屏風這半邊)唯一一把軟皮單人沙發椅,被安置在靠近門的一側,敞開半扇的房門,自然風與空調冷氣就在這個位置短兵相接。言青川半蜷在沙發裡,後背因為自然風不夠涼爽,起了一層薄汗,但折起的膝蓋,又被正面噴來的冷氣,催得僵硬作響。她覺得自己像腳踏兩條船的渣男,一邊是清新不造作,但又溫吞如白水的初戀,一邊則是極致、明確、高效,爽但總缺乏餘韻的現代愛情,捨不得完全投靠一方,所以只好腹背受敵。

她把外套脫下來蓋在腿上,腦子裡盡是不合時宜的擬人句,窩在扶手間愣神。

“預計四點前”,齊藍看了眼時間,“等你上戲我再去找主任”,他把原本搭在椅背上自己的襯衫遞給言青川,示意她披上,“白老師幾點到?”

“應該快了吧”,單廣笙給了一個很模糊的回答。

“白老師”就是出版商的扮演者,一類觀眾永遠想不起來名字,臉卻家喻戶曉的演員。成熟完備的影視行業體系,就應該產出並儲備大量演技穩定、形象穩定的所謂“黃金配角”,他們通常能很好地完成配角需要承擔的功能性,更優質些的,能在相對單薄的配角設定裡,演繹出人物的厚度,即所謂的高光時刻。

白老師也是李導慣用的老人,乍一看形象老成敦厚,但演起奸角壞角,自有一股陰氣。不管在哪個娛樂生態裡,“黃金配角”,或者再放大些範圍,“二三線演技派”,都是活得最滋潤的那群人,不必像一線明星那樣為名為利拼命,收入又足夠富足,有本領在手,不愁接不到工作……

言青川順著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眼皮沉沉,思緒跑得老遠。

“我把自拍發群裡”,單廣笙把自己往上撈了撈,維持住一個稱得上“直坐”的姿勢,“比你倆火車上那張強太多了。”

屁股底下傳來幾下微弱的震動,彈飛掉言青川些許睏意。

同樣的畫幅比例,三個腦袋顯然比兩個頭要擠。在她的強烈要求下,自拍是由單廣笙舉著手機,齊藍居中,她最靠外的排列完成的。遵循“近大遠小”的樸素真理,言青川的頭臉大小,看起來和單廣笙終於持平了……

緊跟著,單廣笙把發在微博小號裡的陽臺背影也扔進群,伸長胳膊,平舉手機,“嘖嘖,你們看這捕捉,這敏銳的鏡頭,我要不演戲就去當攝影師。”

言青川翻了個白眼不搭腔,倒是齊藍看到照片,想起當時兩人聊的話題。

“昨天你走了之後,我整理了一下當時聊完的幾個改動和結論”,他找到她的眼神,確認她有在聽。

“不是說我來整理嗎”,言青川一下子坐直了,肩頭的襯衣順勢滑下來,她又趕忙提起來披好。

“就忍不住要琢磨”,齊藍也失笑地搖搖頭,“之前我們和編劇組討論出來的調整方向”,他身體前傾,兩臂撐在膝蓋上,“是加入諸如日常生活細節,人間煙火式的溫暖,來融化’顧漢聲’的防備,為他由冷漠到投入甚至獻身的行為轉變,鋪墊出外部邏輯,來完成人物弧光。但如果基於你說的,他性格上本身就有曖昧性,那做戲的視角就會從外部轉到內部,變成他原本就能感受到人間美好,併為之動容。”

“很合理啊”,她撐著太陽穴,一點一點地說,“動機直白、明確、有說服力,我不認為這在劇作上就不高階了”,言青川調整了坐姿的重心位置,好讓談話顯得更加正式,“其實我依然不是很確定,我提供的那份解讀是不是具有實操性”,她抬起眼,手指從太陽穴換到下巴外側,“創作者更加青睞複雜的人性,觀眾卻不一定,不是說觀眾欣賞水平高低問題,不是,我的意思是從收看習慣分析,當這個故事在型別上已經有很豐富的資訊量,燒腦懸疑做得那麼精巧,再繼續往裡塞要調動額外情緒和理解力的資訊,會不會太滿了,甚至影響到講故事”,她頓了頓,“當然,編劇老師肯定會注意這些——”<e,你們真的要在這裡談工作?again?”

言青川的話尾被單廣笙來自靈魂的發問打斷。

她衝齊藍聳聳肩膀,忍住一臉竊笑,從善如流地停下,“行,不聊我們的工作,說說你吧。”

“說我什麼”,單廣笙警惕道。

“你下午和白老師的戲啊”,言青川眉毛眼睛擠做一團,“你不是沒找到狀態嗎,被現實生活壓彎了天平的歐麥同學?”

這回單廣笙的坐姿徹底垮下去,伴隨他長長的尖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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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你,額”,他小小的卡了殼,“什麼什麼的什麼者,什麼什麼的什麼者,和什麼什麼的什麼者”,單廣笙沒好氣地講了一串貫口,“請善良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