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雄附近,全體俘虜被集中起來,聽紅軍統帥朱德講話。朱德講了一番話以後宣佈,願留者歡迎,願走者每人發三塊大洋當路費,請自由選擇。

鄧逸凡一下子被身邊的俘虜兵們圍住了,大家都要聽他的意見。鄧逸凡高喊:“我不回去,我要留下來當紅軍!”他一喊,一百來人留下來當了紅軍。以後,除了戰爭中的陣亡者,這些人都成了解放軍的高階將領。

紅軍對個子不高的鄧逸凡很感興趣,一個幹部模樣的人過來問:“你當紅軍想幹什麼?”

鄧逸凡說:“最好當宣傳員。”

“宣傳員?你會寫字嗎?”紅軍幹部問。當他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立刻找來一支毛筆,遞到鄧逸凡手上。

鄧逸凡乘興揮毫,寫出幾個蠻不錯的毛筆字。紅軍幹部喜出望外,說:“你不用當宣傳員了,你當文書吧,我們正在找文書呢!”

1930年,鄧逸凡在江西會昌加入共産黨,當了營文書,不久改任支隊文書,支隊首長是林彪、羅榮桓。

鄧逸凡參加紅軍一個月後就入黨了,但在當年冬天經受了“打ab團”的嚴峻考驗。有人誣陷他是“ab團”,因查無實據,他被從輕處理,受到撤銷支部委員的處分。鄧逸凡意志堅決,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又逐漸被提拔起來。

長徵中,鄧逸凡是第1軍團第2師參謀處的文書,除了背負槍支彈藥和行李,還身背全師的統計文書。個子不高的鄧逸凡不堪重負,向上級申請免背步槍。誰知在戰爭環境下性情大受影響的首長聞言大怒,非但不予同意,還斥責鄧逸凡調皮搗蛋,有動搖之嫌,又一次撤銷他的黨支部委員職務,還指定一人來監視他。

鄧逸凡內心充滿痛苦,但仍以最大的忍耐接受挑戰,在萬裡長徵中盡心盡職,證明自己的忠誠。沒有想到,艱苦的跋涉和戰鬥使那個監視鄧逸凡的人忍受不住,沒過多久就逃跑了。鄧逸凡不為所動,爬雪山、過草地,一直走到了陝北。

1937年7月抗日戰爭爆發,陝北紅軍改編為八路軍,鄧逸凡任第115師政治部組織科科長,隨軍挺進華北,後轉戰至山東。1941年2月,鄧逸凡任華中新四軍、八路軍總指揮部後方政治部主任。皖南事變後新四軍重建,鄧逸凡任新四軍政治部秘書長。

在新四軍,鄧逸凡有了第一次與外國盟軍的接觸。那是1944年8月,美軍一架轟炸機執行任務時受傷,機上人員紛紛跳傘。最後跳傘的五個人降落在新四軍蘇北鹽阜根據地,鄧逸凡負責接待了他們。他下令以最好的條件接待,為此還讓出自己的住房,粉刷一新接待五位美軍戰友。後來,又安全地將他們送到大後方。

解放戰爭中,鄧逸凡調任山東野戰軍第2縱隊政治部主任,協助縱隊首長韋國清的工作。1949年渡江戰役前夕,鄧逸凡任解放軍第21軍政治部主任。

這年5月3日,第21軍佔領杭州。稍後,鄧逸凡調往南京,任華東軍政大學第3總隊政委,開始與梅嘉生搭檔。這時,他的妻子周志中也從上海軍管會調到南京。他們兩人自1941年在新四軍中結婚,戎馬倥傯之間,已經有了兩個女兒,眼下還都寄居在上海。妻子特別希望將兩個女兒也接到南京,一家人團聚,不料想鄧逸凡卻要出國徵戰。

20年彈指一揮間,在南北征戰中成長的鄧逸凡酷愛讀書,知道即將奔赴的越南就是古代的交趾國。離鄉辭國之際,他不由地聯想起唐代大詩人李白的名句:“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徵。”[1]

[1]1990年6月15~16日,作者在廣州兩次訪問鄧逸凡。另參見張雪峰:《中將鄧逸凡的人生履歷》,見《黨史博覽》2001年第12期。

梅嘉生揮別深情世界

和鄧逸凡帶著婚姻的些許裂痕前往越南不同,梅嘉生要揮手而別的是一個深情的世界。他和妻子周政共同經歷了戰爭洗禮,使他們的愛情別具浪漫情調。

在梅嘉生記憶中,故鄉江蘇丹陽縣那個農民家庭裡,一切都保持著古老傳統。父親梅德元頗精家計,攢了一點兒錢前往上海,在老城隍廟附近開了一家名叫“中和堂”的藥店。父親算得上蘇南農村裡一個成功的農民,和多少世代裡曾經發生過的故事那樣,到上海以後漸漸淡薄了對留守鄉間的妻子的情感,娶了第二個妻子,留下獨子梅嘉生和原配妻子在鄉間種地。

丹陽土地肥沃,風清雨潤,梅嘉生和母親耕作雖艱,溫飽還是可以維持的。梅嘉生小時候給舅舅家放過牛,牛在田邊吃草,這個細心的小男孩總喜歡在田埂兩側種上些果樹之類的東西,雖無一定之規,卻以桃樹居多。舅舅倒是挺喜歡梅嘉生,供他上了兩年鄉間私塾,略略讀些個趙錢孫李、子曰詩雲。

13歲時,梅嘉生隨母親來到上海。母親進一家日本人開的紡織廠做工,梅嘉生進小學讀書。這時,梅嘉生的父親和後娶的太太同住,母親帶著梅嘉生另租了一間小閣樓安身。母親的工作緊張而勞累,每天中午梅嘉生放學回家,就趕緊做飯給母親送去,然後再去上學。

幾年後梅嘉生小學畢業,由父親託人介紹到楊樹浦中藥店“德勝堂”當學徒。待出徒後,他回到父親的“中和堂”藥店當夥計。梅嘉生從小好學,來到上海更覺得一個人如果沒有學識就斷然沒有出息。工作之餘,他抓緊自學。他發現英語是自己的薄弱環節,而在上海闖世界,英語的用處太大了。他用自己積攢的錢,報名上了英語夜校。

在夜校,梅嘉生遇見一位美麗溫柔的姑娘。

她叫周政,是一位富商人家的小姐,比梅嘉生大一歲。

周政祖籍浙江寧波,父親周惠良在上海開一家百貨商行,經營得相當不錯,家有兩層的洋房一幢,頗有氣派。周政聰明伶俐,喜歡讀書,從小生活得無憂無慮。父親視她為掌上明珠,鼓勵她好好讀書,母親卻是典型的傳統腦筋,認定“女子無才便是德”。周政從寧波來到上海讀到小學畢業,在家中很有發言權的母親就再也不讓她讀下去了。疼愛女兒的母親希望女兒像那個時代多數女孩兒一樣,由家裡看定一個好人家,嫁出去過一生平靜的生活。

可是周政偏不。

母親的主意是要她老老實實待字閨中,周政卻找來新書新雜志讀個沒日沒夜。母親一讓她考慮結婚的事,她就報以沉默。遵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17歲的妹妹出嫁了,妹夫大學畢業後在繁華的南京路上開有生意興隆的皮貨店。這使母親更加著急地催她選定人家。周政不為所動,還是像往常那樣對母親說:“我要讀書。”她不住感嘆的就是鄰居的孩子能上學。

母親說:“讀了書要和男人寫信嗎?那不行!”

周政又沉默了。

媒人接二連三地來。在這些人面前,周政毫不客氣,總是一頓嘲弄,最後把他們趕將出去。在母親面前,周政吵著要出去讀書。

滴水穿石,幾年過去,周政20歲出頭了,母親終於妥協,答應周政去上一家夜校。

周政選定要讀英語,因為在小學裡,她所有的英語考試都是100分。

開學以後,周政在英語世界裡如魚得水,此外的一切都不加關心。她前面的座位是不固定學生的,誰坐都行。但是,不知從哪天起,就總由一個中等個頭、英氣勃勃的小夥子及時趕來坐下了。“他總來坐在這兒幹什麼?”周政曾感到奇怪。

又過了不久,坐在前面的小夥子開始向她請教英語方面的問題了。原來他的英語不如自己,特別是做中譯英練習的時候有困難,周政自然幫助解答。待到做課堂作業,前面的小夥子遞來了小紙條,還是向她請教英語問題。

到後來紙條傳多了,周政感到有些異樣,就警惕地發話:“從今天起,你不要問我了。”可是紙條還是不斷。

終於有一天,紙條變成了一封信,信上說了什麼,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因為周政當著他的面把信撕了。於是又有了第二封、第三封信。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周政開啟了信封。她看到了信封裡包裹著一顆熾熱而充滿了活力的心。

又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周政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封信。母親的預感終於變成了現實——女兒讀了書,和“男人”通起信來了。她看到了家庭之外那個廣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