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的結局可能會死在手術臺上,又覺得挺好的,死在手術臺上,就不用扯著顧維了。

顧維打完電話就進了病房,白鴿已經睡著了,頭上又出了汗,他拿來自己的毛巾,用溫水洗了,又給白鴿擦了擦額頭跟鼻樑。

白鴿臉色很白,下嘴唇裂到起了皮,呼吸一下一下的,被子就蓋著他肚子,看起來睡得很不踏實,眉心一直擰著。

顧維扯著被子往他胸口上蓋了蓋,平時動不動就咋咋唬唬,上竄下跳,那麼張揚,一不痛快就呲著牙咬人的白鴿,一下子變得這麼安靜了。

他自己就是神外科醫生,自己家裡就有個病人,他這段時間竟然一點兒都沒發現,他明明看出白鴿瘦了,看出白鴿狀態不對,發現白鴿喝飲料變多了,天天說死都要把他綁一塊兒的人突然什麼都不要了。

他想過白鴿可能出了心理問題,都沒想過是他身體出了問題。

他不光問了心理醫生,他還跑去問了趙項明。

趙項明想了半天,然後跟他說,可能是白鴿見過了生死,突然之間就開悟了,把這個世間的一切都看透了,就像有些人一夜之間看破了紅塵,心無掛礙,四大皆空,寧可拋家棄子,也要上山剃頭出家當和尚念經一樣。

顧維覺得不可能,白鴿也會看透嗎?他那麼重欲的人,他怎麼就看透了呢?

他又想,白鴿不能看透,白鴿要是看透了,那他怎麼辦?

直到他看見白鴿躺在床上,嘴裡叼著煙,一個人偷偷用玩具,還喊他的名字。

他當時就站在床尾看著白鴿,看著他邊用玩具邊喊他名字,那一刻他心裡面冒了兩團火。

一團火是往高處竄的,是爆開的,他是氣的,氣白鴿用死物也不願意找他,氣白鴿不回家。

還有一團火是溫的,慢慢地,一點點燎著他,因為白鴿沒有看破紅塵,沒有四大皆空,沒有拋開慾望,也不是要出家當和尚。

白鴿什麼都沒看透,白鴿還是那個白鴿,白鴿沒有變,白鴿跟他一樣,跟他一樣重欲。

在顧維的意識裡,白鴿的身體一直都跟鐵打的一樣,不像人,他不會生病。

他跟白鴿在一起這麼多年,白鴿感冒的次數三根手指頭就數得過來。

顧維從來沒遇見過白鴿這樣的人,好像什麼都壓不住他,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很小的時候,顧維就覺得,白鴿這個人命硬。

他見過白鴿的那幾次,白鴿一直都在打架,臉上跟身上從來都是血糊糊的,鼻青臉腫,嘴角是破的,眼睛是腫的,他很長時間都沒看清過白鴿到底長什麼樣。

他有潔癖,但是白鴿的衣服上不是腳印就是泥巴,就沒見他幹淨過幾回。

有一次他在路上看見白鴿,白鴿也看見他了,偏頭往地上吐了口血唾沫,用袖子抹了抹嘴上的血,沖他笑出一口血牙,然後跟他打招呼。

“顧維,早啊。”

顧維當時就想,一嘴的血,為什麼白鴿還能笑得出來,他不疼嗎?

等白鴿長大之後,白鴿就不是捱打的那一個了,他見過白鴿打架,手裡掐著磚頭跟石頭,胳膊掄得渾圓,要砸人的時候還會助跑個十幾米,蹭一下跳起來半米高,專往人腦袋上砸,不管對方有幾個人。

白鴿不要命,他就是個瘋子。

但也就是他不要命的瘋勁兒,後來欺負他的人就越來越少了,因為白鴿不怕死。

在顧維眼裡,白鴿就是打不死的小強,他還是個禍害,禍害能遺千年,禍害怎麼會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