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境之中,處處都是黑暗,沒有風也沒有光亮,你本來以為可以這樣渾渾噩噩混過潦草的一生,偏偏有人逆風而來,告訴你,這一切還有轉圜餘地。

癱軟在地上的爛泥,也會有人去在意。

衛沉簪在軍營裡曾經想方設法的報答紅川,可是每一次紅川來到她的帳中,都只是坐著,什麼都不做。

這換做旁人,衛沉簪一定會麻木不仁的躺回那張破舊的榻上,她知道等待著她的是什麼,無非又是一頓粗鄙的發洩,或者是帶著情緒的凌虐。

因為無能,有些懦弱之人就會把自己的怒火傾斜向更弱小者,這是那片暗無天日的軍營教會衛沉簪的道理。不僅是她,有的姑娘甚至會葬身在這裡,連死了都不能得到一分體面,草草被扔進山裡。

然而,只有面對紅川的時候,衛沉簪才覺得自己髒。

起初,她對著紅川這個爺爺的門客將信將疑,不過思來想去,她已經淪落至此,真的沒什麼可騙的,也沒什麼利用價值,慢慢的,紅川在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告訴她,他真的是個表裡如一的君子,不會趁火打劫,也不會跟其他大頭兵一樣進了帳子之後,除了那等子事之外,給她帶來無盡的侮辱。

他會和她談琴棋書畫,談很多很多以前她喜歡的東西。

儘管已經生疏了,但是隻有那些時候,衛沉簪才會記起來自己以前的身份,也只有和紅川在一起的時候……衛沉簪才覺得,她正在一點一點的活過來。

紅川把曾經那些遠離她的安寧帶到她的面前,這個男人彷彿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之中對她伸出手,把她拉向正軌。

當衛沉簪發現自己對紅川並不只是感激之情之後,一切就又變得棘手起來。

若是放在從前,她和紅川可能會是毫無交集的兩種人。她的人生將會一帆風順,嫁給門當戶對的貴族之子或是被爺爺送進宮裡。而紅川可能會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升官發財,平步青雲。

她從雲頭狠狠摔下,上天卻給了她另一種恩賜。

紅川,就是她的恩賜。

怎麼會不對這樣的人心動呢?即使自己已經深陷淤泥,也還是忍不住伸出雙手去觸碰那個人。

在逃出軍營之前,衛沉簪又把紅川約來了自己帳中。

她赤紅的臉龐在燭火下,終於浮現出屬於這個年紀的少女的神色,她想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給紅川。

哪怕她不再幹淨了,這也是她最後的微薄的心意。

習慣了用身體去交換,連愛意也妄圖用這種扭曲的方式交換了。

是紅川把她一件又一件的衣服披上,繫好每一個帶子。

她顫抖著嗓子,把自己那些不曾說出口的心意,終於全盤托出。

然後,在瑩瑩燭火之中,衛沉簪看到紅川微微翹起的唇角,平日裡習慣性緊皺著的眉宇也在那一刻鬆開了。

“衛沉簪。”

“我等你這句話很久了。”

這句話不是很長,但每個字都是心驚肉跳。

衛沉簪像是難以置信,呆呆的看著紅川。

“我來,其次是為了報恩,第一才是為了你。所以你不記得也沒關係。”

紅川垂著眼,把她的手心滿意足的握在掌心。

他等衛沉簪說出這句話也已經很久了,就像他費勁周折找到她的那樣,他不希望她是出於感激才說出這些。

童年記憶中,那件花襖,才是一切緣起的開始。

無數個白晝,他站在衛家的迴廊下,看著簪著淡粉花朵的少女,滿臉天真無邪,好似天邊雲霞,即使是心有所想,也絕不會逾越規矩去觸碰半分。

他想聽的是,我心悅你,並非那句我感激你。

而也正是隻有衛沉簪說出前者,他們之間接下來的一切才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