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初書院對於沈濁來說,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呢?

魚活著不可以沒有水,人活著不可以沒有空氣,沈濁雖然沒有沈清位列高,但是他對這裡的感情一點也不比他少。

沈濁生於一個多災多難的朝代,戰火紛飛,餓殍遍地,就連沈濁自己,都是僥倖憑藉先生的救濟活了下來。

常常有人用“不食嗟來之食”來比喻一個人多麼的有氣節。

事實上,真正捱過餓的人絕不會做出那樣的蠢事。

那樣的境地裡,餓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他親眼見過割下自己的肉煮給孩子吃的雙親,也見過掐死自己弟妹只為果腹的兄長,當一個人的生存都岌岌可危,臉面就會被踩在腳下踐踏。

沈濁承認,或許他有這樣的想法,完全證明他是個沒什麼骨氣的人。

他為了活命可以做任何事。

比如,有預謀的接近先生。

他早就聽聞崇初書院的陸羲和,是個遠近聞名的大善人,冥冥之中,沈濁就相信,那個崇初書院的主人一定會幫助他。

在到達崇初書院之前,沈濁還在想,要是那書院的主人小氣,只願意拿出一個人的口糧,那麼在他和弟弟中間,他一定會把全部的口糧讓給弟弟。

弟弟還小,還有那麼多人世間的美好沒有看到。

有些記不大清了,沈濁只記得,他好像揹著弟弟赤足走了很遠很遠的路,走得腳上磨出一層又一層的血泡,那時正逢大旱,天上跟下火似的,地上彷彿裂開的龜殼,誰都餓紅了眼,也渴紅了眼,甚至連一滴眼淚都已經流不出來了。

渾身都是汗,熱辣辣的汗流進眼睛裡,蟄得人緊緊閉眼,可無論如何沈濁都沒有放手,他的一雙手臂,從始至終都緊緊的護著後背上的弟弟。

等他揹著弟弟長途跋涉來到崇初書院,失去知覺,倒在大門口,再次醒來的時候,弟弟卻還是沒能等到那一刻。

小小的孩子就斷氣在途中,沈濁覺得自己真可笑,他一直以為是弟弟睡著了,從來都沒想過……那孩子就這麼悄無聲息的走了。

他怎麼就沒想過停一停呢?

是了,那會兒,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全速前進,儘早趕到崇初書院去,向那個聽起來無所不能的國師大人求救。

剛開始,沈濁不願意接受那樣的事實。

因為他大部分親人已經全部餓死於那場饑荒,加上戰亂,兄弟姐妹走散,能和弟弟堅持到最後,實屬不易。

被先生留在崇初書院之後,他整天關上房門,哭到雙眼麻木。

餓死那麼多家人,早就忘記了什麼是悲痛的滋味,弟弟的離開,好像是刺痛了他所有麻木的神經,那些離散的家人,那些不得不承受的失去,如同夢魘深處的魔咒,讓他夜夜不得安眠。

先生曾經說,無論是親人還是愛侶,緣分總有定時。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一定是他和弟弟的緣分走到了盡頭,那一世時間到了,弟弟陪了他那一程,就不得不離開了。

所有他在那個時空裡愛過的人,應該也是這樣的道理罷。

後來,沈濁被先生留下了。

他改了名字,不再以曾經的名字示人,沈濁在努力的切斷自己和過去的聯絡,彷彿這樣就可以撫平一切創傷。

他還請求先生抽走他的痛苦。

不是忘卻以前的痛苦,而是從今以後,無論遇到什麼會讓他痛苦的事情,取而代之的都會是漫長的麻木。

寧願麻木,也不要再像那段日子,發了瘋一般把頭撞向牆,封閉在狹小的空間裡,覺得自己是個廢物,除了流淚,什麼都做不了,甚至連一口飽飯都不能讓弟弟吃到。

他不是個好哥哥,也不是個好學生。

即使是後來做了先生的學生,他也不如沈清優秀,更沒有沈清聰明。沈濁覺得,可能很大一部分先生留下他,都只是因為他可憐罷了。

不過不管是什麼原因,沈濁都很開心。

有人陪伴在他的身邊,或者說他可以有事去做,有人去陪,這也讓他感到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