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 辛玉衍並不是林立原,她自是任由那半截缸在自己的腦海裡播放著千年前的畫面, 手上握著軟劍的力氣卻半點沒有鬆弛下來。甚至——

“哐當——”

她不再一點一點地加著力氣,而是將靈力注入到了軟劍裡, 猛地一個用力, 就讓那半截缸胸口裡的黑缸脫落了它的身體, 從明光鎧的一側骨碌碌地掉到了地上。

“嗞——”

半截缸不動了,重重地往下墜了下去, 在眾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 那滾落在地面一側的黑缸,不知道從哪裡, 莫名地飄散了一縷白煙。

兩眼通紅, 久久不能闔上。腦子裡播放著的畫面,定格、而後消散。林立原跪伏在地上,身上全然被汗液浸濕。他腦子裡的疼痛已然停止了, 但他卻仍舊沒能回過神來。

“起來吧。”

辛玉衍伸手去扶住了林立原的手臂,要將他拉扯起來。

這一回, 螢幕前的觀眾們看清楚了,如出現時一樣,辛玉衍手裡那一把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軟劍,竟然一下子就憑空消失了。

然而,在見過了半截缸, 在知道了半截缸是武遂大將軍之後, 人們的心裡便只剩下了一股難言的遺憾和傷感, 誰也沒想去追問那把軟劍的來處和去處。

“將軍他……”

林立原怔怔地抬起頭,仰望著辛玉衍,卻並沒有順著辛玉衍的攙扶從地上站起來。

顯然,他是深陷在了方才在腦海裡播放著的畫面裡。

那種意識海攻擊,僅僅是針對辛玉衍和林立原兩人的,螢幕前的人們是不知道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兩人經歷過什麼的。

如果說,螢幕前的人們僅僅是為武遂的故事而感到傷感的話,那麼,林立原則是真正深陷到了這個故事裡頭。他是這個故事的見證者、也是參與者。

“將軍他……”

林立原又囁喏了一遍,卻怎麼也問不出之後的話來。

就像後世的每一個普通人一樣,他稱呼過武遂無數次“大將軍”、“武將軍”。但這些稱呼,和“將軍”是不同的。他喚他“將軍”,是因為他像那些戰死的武家軍、像那些被虐殺的、逃脫著的武氏後人一樣,將他看做成了自己應當絕對忠誠的威武大將軍。

林立原腦子裡的記憶有些紊亂,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悲痛和惶恐。

將軍他……是被他們親手殺死了嗎?

他想這樣問的。他大概理解了那些武氏後人的想法,他們想重新迎回他們的大將軍。但每每話問到一半,他卻再也問不下去了。他害怕聽到那個答案,他害怕被告知將軍是因他而徹底湮滅。

事實上,這也是意識海被攻擊的一個副作用了。

也許,現在的他,根本就分不清他自己是林立原,還是武家軍、武氏一族的一員。他的腦海裡一片混沌,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方才腦子裡的疼痛和畫面給絞斷。

辛玉衍睨著林立原面容上的神情,當即就看出了林立原的情況。

她松開了握住林立原手臂的手,改用雙手的掌心分別捂住林立原兩側的太陽穴。

在太陽穴被她捂住的那一瞬間,林立原只感覺腦袋裡一暖,似有溫暖的涓涓細流從自己的太陽穴裡鑽入,流進了自己的意識海內,腦子裡的那一團亂麻漸漸就被解開了,神思也跟著漸漸恢複了清明。

“呼——”

他原本有些目眥欲裂的眼睛重新鬆弛有神了起來,喟嘆了一聲,頗有些精疲力盡、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瞧也沒瞧倒在眼前半米不到的半截缸,費力地轉了個身子,改為用手肘支撐在地面,半躺著坐在了地上。

“武遂是武遂,半截缸是半截缸。”

辛玉衍見林立原只兀自躺坐著,沉默不言,猜想他還是糾結著那半截缸的身份,收回了雙手過後,難得的做了一次解釋。

她繞過半截缸的身體,到了林立原的面前,盤腿坐下,動作行雲流水。

“人死了以後,靈魂是靈魂,身體是身體。這半截缸的身體裡沒有了武遂的亡魂,不受武遂自己操縱,又怎麼算得上是武遂?”

辛玉衍這麼說著,既是勸慰,也是在陳述事實。

事實上,不僅僅是林立原,這哪怕是在她自己的那個世界,也有很多的修道者弄錯二者之間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