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遠就站在樓梯底下,穿著一襲青灰色衣袍,打扮得十分簡樸,外面還披著一件灰黑色鬥篷,鬥篷的兜帽將他半張臉都遮掩住了。

聽到小薇柔弱輕盈的嗓音,聶遠似乎微微一震,然後他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小薇!真的是你?怎麼會是你?”

小薇踩著樓梯拾階而下,動作帶著一份獨屬於她的優雅翩然,渾然不似從前那個在梓州城外的鄉野裡長大的村姑。

“是我。表哥是不是覺得特別意外?”小薇站在最後一道樓梯的階梯上,直勾勾地盯著聶遠,她漂亮的杏眸裡凝著一抹淡冷的笑意。

聶遠震驚過後,下意識地看了看慶春樓後院的院門,察覺到外邊有個夥計沖著這邊探頭探腦,聶遠急忙斂去眼中的異色,沖著小薇回道:“你跟我來。”

小薇卻是搖搖頭,故作淡定地笑道:“不必,就在這邊說話吧,那些夥計都是慶春樓裡的雜工,我從前……也是在慶春樓做雜役的。”

做雜役?範小薇只是一個柔弱的閨中女子,為了尋找他的下落,卻獨自遠赴京城打探他的訊息,被他拒絕之後竟然蝸居在這家酒樓的後院裡……聶遠想到這裡,頓時露出非常複雜的神色。

“小薇,總歸是我對你有所虧欠,我今天帶了一千兩銀票,你拿去。”聶遠從兜裡掏出一張簇新的銀票。

小薇淡定地掃了一眼,銀票上居然畫著寶通銀莊的契號,興許這張銀票正是聶遠表哥私藏下來的私房錢?

小薇想了想,毫不客氣地將這張銀票一把奪過來。

聶遠再次怔愣在地,雖然他確實打算用一筆銀子補償範小薇,但是他實在是沒有料到,小薇居然如此幹脆地收下補償費,沒有半句質問,也沒有半點遲疑。

按照尋常女子的脾性,難道不是應該在他跟前趁機哭一哭,鬧一鬧,然後憤怒地甩袖而走,從此跟他老死不相往來麼?

想起京城裡最近傳出的勁爆傳聞,聶遠小心翼翼地問道:“小薇,你可以告訴表哥這是怎麼回事麼?”

小薇非常淡定地收下銀票,然後揣進兜裡,笑道:“表哥,有話直說。”

聶遠再次從兜裡掏出一張畫像:“第一,你為什麼女扮男裝?這是我今天從刑部官吏手裡拿到的通緝畫像,說是你冒犯了當朝權貴,要捉拿你歸案呢。”

小薇示意聶遠將畫像開啟,果然是她女扮男裝之後的畫像,畫筆非常粗糙,完全沒有刻畫出原主的半點神韻,甚至看起來有點像武大郎。

“這是……把我醜化了?表哥,我真的有這麼醜陋?”小薇驚訝地瞪著聶遠,就好像他犯下什麼十惡不赦的罪行。

聶遠微微有點尷尬,他輕咳一聲,將這幅畫像遞給小薇:“這是有人下令由刑部派人緝拿你。你怎麼能如此冷靜安定?”

小薇無奈地撇撇唇,想起昨晚那個駕著馬車沖撞自己的貴人,小薇好奇地問道:“你說的人是誰?也許我認識呢?你放心好了,等我找到他,我會將他暴揍一頓,絕對不會給他好果子吃的。”

聶遠頓時大吃一驚,然後下意識地後退半步,一臉驚疑不定地盯著小薇:“小薇你變了!你真的變了!”

小薇俏皮地吐了吐香舌:“不管我變成什麼樣,表哥都不喜歡我。對吧?”

聶遠眼中流露出一抹複雜難解的暗光,他深吸一口氣:“這位貴人應該就是當今陛下膝下的皇子,否則不可能輕易調動刑部的人手。小薇,你不要馬虎大意,這件事涉及到你的性命安全,聽表哥一句勸,你還是趕緊回梓州吧。”

見小薇無動於衷,聶遠艱難地翕動嘴唇,笑道:“小薇,這些銀子夠不夠?不夠的話,表哥身上還帶了三百兩銀票,足夠給你僱一輛馬車,送你安全回家。”

回家?小薇突然低下頭,幽幽地笑道:“梓州距離京城千裡之遙,表哥,我費盡千辛萬苦才來到京城,才在這裡找到你。你竟然問也不問,就想將我打發走?”

不等聶遠有所反應,小薇便冷冷地嗤笑道:“去年我抵達京城的時候,屢次去丞相府求見,你卻是理也不理,甚至不肯讓那些守門的門房通行。表哥,在你心中,我算什麼?過去的十六年,我覺得自己已經足夠瞭解你,就算你對我沒有喜歡的感情,但是至少我已經陪伴你十六年,從襁褓開始,你便跟我生活在一起。難道我們之間的情誼,竟是比不上一個剛剛才認識幾個月的丞相府小姐?”

聶遠驀地臉色一震,眼中夾雜著幾分痛苦和懊悔。

“如果你有心求娶丞相府小姐,那為何不派人回鄉送信給我?是不是怕我得知你的鳳凰良緣之後,會親自來京城攪和你的婚事?原來在表哥心目中,我範小薇就是這種不知趣,不長眼,不知廉恥,心存妄念的女子?”小薇刻意壓低嗓音,然後用自己最憤怒的口氣質問道。

聶遠再次深吸一口氣,坦誠地回道:“小薇,是我的疏忽。其實前年我考取探花郎的功名之後,便有心派人回鄉送信。但是王丞相找到我,不願意放我離開,他要我跟梓州鄉裡的親戚斷絕關系,一心一意地替他辦事。”

頓了頓,聶遠似乎十分無奈:“當時王丞相特地安排我參加一次遊園賞花宴,我與王奕歡一見鐘情,便順水推舟,答應王丞相的要求,與王奕歡結為夫婦。然後我又聽從岳父的安排,進入青鹿書院擔任授課夫子……”

再後來的事,小薇也算是有所耳聞。聶遠與王奕歡夫妻恩愛,舉案齊眉,被京城百姓譽為神仙眷侶一般的存在。

“哼,說到底,你就是貪慕富貴!”小薇毫不留情地抨擊道:“你忘了當年我家爹爹和娘親是如何撫養你長大成人,每個月節省口糧,出資給你購買書冊筆墨,供你去學堂讀書,你以前穿的鞋,穿的衣服,也都是我一針一線替你縫制的。表哥,做人不能忘本,可惜在你眼裡,我們這些舊人恐怕根本就不重要吧?”

聶遠頓時羞得面紅耳赤,不停地賠禮:“小薇,我知道錯了。是我的錯。”

“那你現在還要趕我離開麼?”小薇話鋒一轉,突然幽幽地問道。

聶遠神色一震,下意識地回道:“你……你留在京城做什麼?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不說王丞相,就是我家夫人,若是被她得知你的存在,她必定不會開心,甚至要親自動手將你趕走……”

“哦?你家夫人如此蠻不講理,你為何還會喜歡她?如果換做我,我可不會像她這般妒忌心重。表哥,不如你娶了我,做你的側室?”小薇開玩笑似的問道。

聶遠嚇得渾身一縮,急忙環顧四周,幸好沒有旁人偷聽。

聶遠神情緊張,勉強笑道:“小薇,千萬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

“還是怕被你家夫人知曉?她是不是派了人每天跟蹤你,或者盯梢?”小薇很快就猜到這裡。

“哎,一言難盡。”聶遠變得略微有點頹靡,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苦衷:“我雖然喜歡王奕歡,但是她不允許我跟任何其他女子靠近。這兩年,我從來不去參加詩會或者酒會,就是怕她傷心。在酒會上,難免會碰到青樓楚館的女子,王奕歡在這方面格外看重,若是我跟那些妓子有半點牽連,恐怕她會直接將我打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