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寒穿戴整齊匆匆吃了兩口飯,就急忙趕到倚慕月所在的房間。後者穿著一套淡色的裙子,紮著頭發,在一張漆木大桌旁由人伺候著用餐。桌上的食籃裡擺著小條的葡萄幹白麵包和剛出爐的小甜餅。

倚慕月一邊慢條斯理地吃著,一邊不經意地看看面前站著的幾個人。雨寒見倚慕月注意到他,便溫順地向她請安。倚慕月微微抬了一下頭,緩慢地問道:“有人告訴我,跟你在一起的惑無昨晚發了瘋,還動手打了管家奧丁。這是真的嗎?”

雨寒實在是不習慣倚慕月以這種居高臨下的口吻和他說話,他先斜著眼瞅了瞅站在身邊不遠處的奧丁,原來昨晚被惑無打的就是他,此時正腫著眼圈哩。雨寒覺得奧丁那張老臉由於聽見小姐的憐憫更是扭曲得可憐,讓他十分的惡心,於是不再去看他,回答道:“是的,他們的確有打鬥,但是事情是有原因的,我希望你,希望小姐能體諒惑無,他真的很可憐。”

倚慕月把小甜餅送進嘴裡,意味深長地瞟他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擦擦嘴,說道:“你不用給他求情,在這種時候發生這種事,假如你是我又該如何做呢?好了,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想來你不會有什麼怨言吧。”

雨寒無言以對。倚慕月起身披上外衣,向外走去,一面回頭說道:“雨寒,你自己還有正事要做,對於惑無,你就不要再去管了。對了,今天你是第一次去交易會場,可不能出亂子。到時候我沒叫你說話你就不許插嘴,明白沒有?很好,你去把馬車架好吧。奧丁,叫大娘拿個雞蛋給你,放眼睛上捂捂,很快就會消腫的。”奧丁感激涕零,駝著背直唸叨:“謝謝小姐,……”

雨寒架上馬車,看見有人往車上搬了一個小木箱。隨後奧丁陪著倚慕月上了車,雨寒坐在駕位旁,一個紅鼻子的小夥子戴頂稀奇古怪的圓帽坐上來,對著那兩匹黑馬吆喝一聲,馬車便駛了出去。

他們穿過一座又一座碩大的帳篷和圓頂的木房,超過了一輛又一輛拉著貨物的大車,又擦著密密行人的衣襟駛了好長一段路,漸漸上了主道。這時候路途中多了各色華麗的雙輪馬車,偶爾還能看到那些車主人懶散地撩開掛在視窗的簾子伸出蒼白的臉向外張望。

他們到達了目的地,交易會場是一個巨大禮堂,有著滿是異教風格的三角屋頂和奇怪多邊形的窗欄。漆黑的大門外立著一尊銅鑄的雕像,是一個穿大衣的胖老頭,左手縮在袖子裡,右手拄著竹杖。在他的那雙腳下,幾個用黑衣裹得嚴嚴實實的男人正守著大門外。

倚慕月一下車,那幾個男人向她揮揮手,做了一個塗姆人特有的友好手勢,倚慕月則彬彬有禮地向他們頷首示意。然後她對奧丁和雨寒說道:“那麼我就先進去了,你們記得把東西搬進來。”雨寒剛張口,就被奧丁搶白道:“小姐您放心去吧,這次一定可以做上好交易的。”

倚慕月點點頭,從大門走了進去。雨寒抗著箱子跟住奧丁沿圍牆走到供僕人進出的側門。那裡聚集著眾多的下人,有的抱著主人的佩劍,有的拉著一包要展示的商品。大家排著隊,靜悄悄地挨個進入。

輪到雨寒時,奧丁卻攔住了他,伸著一張老臉用輕蔑的語氣命令道:“憐雨寒,雖然小姐很器重你,但是你還是得分清楚,我是主人家的老管家了,小姐都是我照顧大的。不管怎麼說我都長你一輩。像這種場合也應該是我先進去,待會兒喚你時你再進來。知道了沒有?”

雨寒微微皺眉,放下箱子,盯住奧丁那隻青腫的眼睛,很想往上再加一拳,但嘴上卻不敢表露出不滿:“既然這樣,那我就暫時等在外面吧。”“很好。”奧丁挺挺駝背,整理了一下自己得體的長衣,邁進了側門。

雨寒先站在門外,滿有興致地看著其他人魚貫而入。隔了一會就自覺沒趣,便擱開箱子,走到一個陰涼處坐下休息,不久倦意湧上,不自覺地睡著了。突然覺得有人拍他,睜眼一看,一個留有大鬍子的黑漢子站在跟前。雨寒慌忙起身問道:“你有事嗎?”

黑漢子沒有答話,只是細細地把他打量,有時退兩步皺著眉看,有時上前兩步湊近臉端詳。雨寒被他作弄得不知所措,索性由他去。最後那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停下來,長舒一口氣,好像做完一件很累的事,說道:“你,把手伸出來,不用緊張,對,這樣,捏上拳,彎過來,嗯……”他瞧了瞧雨寒胳膊上結實的肌肉,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然後從衣袋裡掏出一個小包,從中抽出一塊灰條送進嘴裡細嚼,贊道:“嗯,好極了,非常好。”

雨寒知道那是一種用藥汁煮過的樹皮,叫做樸土,有一種特別的味道,很是提神,但是售價非常高,可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漢子臉上已滲出一層細細的汗,隨後吐掉嚼得無味的樸土渣,便對雨寒說道:“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是從靜謐城來的,是純正的伊青族吧。”

雨寒點頭承認,那人又吃進一塊樸土,一面用力地咀嚼一面贊同地說:“那很好,和我想的完全一樣。現在我還要問一下,你一年可以掙多少錢。”

雨寒漸漸地開始厭煩,他覺得這個家夥可能是掙了大錢,便喜歡和其他人攀比,如果其他人的錢比他少,他就會很高興。為了故意氣氣他,雨寒信口答道:“也不多,就每年五百個銀幣吧。”心想這樣一來他一定會暴跳如雷。

哪知那人不但不惱,反而笑著說:“你的日子還很不錯嘛。但是現在有一個機會,你可以每年掙到五百個金幣,不知你願不願意。難道還繼續做以前的事?”雨寒不說話,奇怪地盯住他。黑漢子接著說道:“你一定在懷疑我吧,可是我並不需要做過多的說明。看看,這包樸土,這可是小聖山的樸土,用的是獨秀山莊的藥液。絕對是一等一的好貨,光是這包,就可以賣三個銀幣。”

這話不假,那些樸土長短大小正好,眼色均勻,香氣撲鼻,的確是上等貨。

漢子猛地一掄手,把包樸土砸在地上,然後拍拍手,輕松地笑笑:“雖然東西很好,可我不在乎。只要我願意,我可以馬上再買十包。你以為我在擺闊是吧?其實我是想向你說明一件事,你知道嗎,在一年前我可根本不敢想像能吃上這好東西,那時候我天天都待在田裡,從白天忙到晚上,可是繳了租後就沒剩幾個錢了。可是你看看,現在我的生活大不同了。別說是吃包樸土,就是長老們吃的,我也能買來,還有,易物園所有的賣身女郎,我哪天不玩兩個?”

他望著雨寒,滿以為後者臉上會是羨慕之色。然而雨寒不以為然地說:“我不清楚你的意思,但是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我現在不缺錢花,也不打算去掙更多的錢。”

漢子臉色微變,眼珠一轉,整張臉都耷拉下去,膝蓋也軟得跪在地上,作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哀求道:“大兄弟你別忙著走,你聽我說嘛。我也不容易呀,剛才我的確是在騙你,可是我也有苦衷呀,主人家需要一個馬夫,我已經找了好幾個,可是主人都不滿意,他老人家說,如果我再不給他找來合適的人,就把我送到神職那裡餓飯。我餓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家裡還有七八張口要我養活,我死了,他們也會餓死的。你說什麼也要幫我的忙,求求你,神會保佑你的……”

雨寒更是厭惡,轉身要走,哪知那漢子竟拉住他不放手。“你這人怎麼不講理!”雨寒憤怒地喝斥道,要掙脫他,只覺得背後有人跑來,耳朵裡嗡的一響,便失去了知覺,倒在地上。漢子站起身,對他的同夥笑道:“這小子可真難做,有股子倔氣,還滿結實的,這次一定可以賣個好價錢。”

他的同夥是一個尖耳朵的瘦高男人,剛才就是他用棒子打昏雨寒的,說道:“你還說什麼,快把他搬走,別叫他主人發現了。”

兩人抬起雨寒,扔在一輛大篷車上。那車便磕磕碰碰地駛上大道,漸漸消失在人流車隊中。在原地有幾個人目睹了一切,誰都沒有吱聲,見大篷車走遠了,才各自走開,彷彿這是很平常的事,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地上那包樸土,也被幾個人拾了去。這可是上好的樸土,別浪費呀!

車子開走已經有段時間了,雨寒尚未蘇醒卻被綁得死死的。那黑漢子看了他半天,怔怔地對同夥說:“哎呀,你不會又下手重了吧,你看,他動也不動,該不會死了吧。”尖耳朵的瘦男人立馬就急了,大聲反駁道:“哪裡那麼容易就死了!再說了,他這麼壯,我不用力些能行嗎?”

雖然同伴大吼大叫,黑漢子卻一點也不急,慢吞吞地說道:“你別老是張著大嘴瞎叫喚,上次不是嗎,那個小子就死了,本來抬上車時還有氣喘,後來就硬得像木頭了。結果主人罵咱倆是大笨蛋。”聽他這麼一說,瘦男人也有點慌了,嘟噥著:“哪能那麼容易就死了。”一面伸手去探雨寒是否還有氣。當他發現雨寒還活著,只覺心頭一寬,自嘲地晃著頭說:“還好,還好。這小子沒死。”

黑漢子這才放下心來,靠著車壁坐下,在衣袋裡摸摸,突然想起那包樸土全扔在交易會場外,自好作罷,回頭有看看雨寒,說道:“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麼,買奴隸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多。搶再多的人,也不夠賣。”瘦男人冷笑一聲,道:“虧你還說這種話,現在小聖山在加緊採礦冶鐵,奴隸們累死得太多,礦主們都缺人手,他們只有不斷地買進新的人才能趕工呀。”

黑漢子輕蔑地笑笑,嘆道:“算了,咱哥倆管不了這麼多,也沒法子去管。大家都是混飯吃,你我再多找幾個人,就能領到賞金了。”

正當雨寒被運往一個巨大的城堡時,奧丁從交易會場走出來,驚奇地發現雨寒沒了蹤影。他四處找了找,只看見放在地上的箱子,人卻不見了。奧丁向幾個人詢問是否看見一個抗箱子穿白衣的青年,連問幾人都說沒見過。

後來在樹下找到一個老是傻笑的老頭,那老頭似乎很高興有人來過問此事,便迫不及待地說:“我知道,先開始呀,你找的那個青年在睡覺,後來有個胖子和他爭執起來,一會又來了一個高個子,一棒把那青年打倒了,他就和胖子把青年抬上車走了。”

奧丁半信半疑,老頭補充道:“我還騙你不成,這種事很正常,又不是頭一次了。以前也有下人被帶走,不過沒有一人回來。”

奧丁若有所思地停頓一會,塞給老頭一個銀幣,說道:“這錢你拿著,一會我們小姐會來問你,你就說那個青年自己跟人跑了。”

老頭捏著銀幣愛不釋手,裂開缺牙的嘴笑道:“你放心,我一定照辦。”奧丁贊許地點頭,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