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你能看千里，但你看不見山谷

到公交站臺，週末到市中心玩的人多，末班車人更是不少。兩人上去，座位都滿了，拉環也滿了，姜凌抓著上面的橫杆，卿清荷站在他旁邊，抓著他的衣角。姜凌滿心溫柔，低頭看著依在身邊的小腦袋。</br>一路搖搖晃晃，一路有人上上下下，卿清荷想過去坐的時候，剛動動腳，又被別人佔了，只好牢牢抓住姜凌的衣角。</br>忽然一個聲音傳來：“小姑娘！”一個滿頭銀髮的奶奶對卿清荷招招手。</br>卿清荷立刻放開姜凌的衣角，姜凌也連忙跟著，她善良是好，但她不知社會險惡。</br>卿清荷歪歪扭扭走到奶奶座位旁邊，彎下腰溫柔地問：“奶奶怎麼了？”</br>奶奶拉著她的手站起來，按著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br>卿清荷仰起頭，“奶奶。”就要站起來。</br>奶奶按著她細弱的肩膀，“我下個站就下了，你坐著。”</br>姜凌彎起嘴角，好吧，是他狹隘了！站在老太太旁邊，也怕老太太摔跤。</br>下一站到站後，姜凌扶住老奶奶的胳膊就準備扭送下車，結果奶奶生氣地揮開他的胳膊，沒下。姜凌無語，您不下您早說啊！搞得我成了強行扶老奶奶下車的神經病！</br>卿清荷也明白了，又想站起來，奶奶一手抓著椅背一手按著她肩膀，不讓動。</br>姜凌就看著這一老一少在那兒默默地拉扯、僵持，忍不住笑容滿面，真可愛啊！她們！</br>又過了兩站，奶奶才下車，姜凌連忙扶著她胳膊，倔強的老奶奶一甩他的胳膊，自己走了下去。</br>姜凌轉過身來，和卿清荷相視而笑。</br>她應該被溫柔以待，因為她待人那麼溫柔。</br>一直到學校下車後，卿清荷臉上都一直洋溢著笑容。姜凌看著她，也翹起嘴角，滿心溫柔，滿心憂傷。她這樣的女孩，真的會讓善良的人心生保護，也會讓不那麼善良的人佈下陷阱。</br>“這個世界真美好，姜凌哥。”</br>“是啊！”姜凌看著她，她一直被保護著，被寵愛著，但她這樣單純，根本意識不到社會險惡。</br>看看她划著高跟鞋歪歪扭扭走路，姜凌問：“為什麼要去做兼職？你缺錢嗎？”</br>卿清荷搖搖頭。</br>“你家裡有什麼困難嗎？”</br>卿清荷又搖搖頭。</br>“你爸爸媽媽身體還好嗎？”</br>“還好啊。”</br>“你爸爸媽媽年紀多大？”</br>“四十多。”</br>“你哥哥沒事吧？”</br>“沒事啊！”</br>“爺爺奶奶還好嗎？”</br>“還好啊！”</br>姜凌怒道：“那伱為什麼要去打工？你家這麼多壯勞力，養不活你一個小丫頭嗎？必須你現在去掙錢嗎？”</br>卿清荷抬起頭來，看著他，水霧朦朧，胸口劇烈起伏。</br>姜凌走近一步，想安撫她，卿清荷退後一步，氣憤道：“難道你希望我家人不好嗎？”</br>“我沒有希望他們不好，只是……你有父母，有哥哥，隨便做點什麼或者去打個工也不至於供不起你，為什麼需要你整天為錢操心？你又不跟我說，我知道你是真有錢還是假有錢？”</br>姜凌是真的生氣，如果說是孤兒他還能理解，家裡一堆大人，怎麼就苦她一個小女孩？還讓她一個人走荒山野路，除了累，就沒想過危險嗎？</br>不能給她良好的物質生活還把她教育得這麼懂事，讓她毫無自保的能力，姜凌累積的不滿達到頂點了！</br>“我有錢，卡里幾千。”</br>姜凌倒驚住了。</br>“我家就這一張銀行卡，在我手上，幾千都是開學的時候借的學費。”</br>姜凌抿緊嘴。</br>“我爸爸，從不求人，每晚看天氣預報和新聞聯播，我開學前幾天，他看完了天氣預報和新聞聯播也不動，有一天他動了，他去借錢了。”卿清荷紅著眼睛。</br>“求人如吞三尺劍，靠人如上九重天！我爸爸，原來林業局的技術員，就是不會求人呀，只會種樹呀，給人頂替了回山裡了，把我們的荒山種滿了果樹。</br>因為這些樹，我們村在那幾座山裡算富裕了。小學幾塊錢的學費別的同學要拖，我們村裡都是開學交齊的。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讀書需要去借錢。</br>在我們村裡，別人找他他立刻放下自己的事去幫忙，但他很少麻煩別人。他很少開口，但只要他開口，誰都願意幫他，也相信他一定會還！</br>所以我卡里，是我們全家人的錢，是我爸一輩子攢下的臉面。”</br>看著她流淚，姜凌也想哭了。</br>“我知道他不喜歡欠人情，我第一封信就讓他還了，說欠國家的錢總比欠別人的錢好，等我畢業工作了就還。但是他說我在外面要用，一分也沒動。</br>怕我被人看不起，他叫我去住中檔的宿舍！他們說得最多的是不要省錢，不要省錢！</br>你有什麼資格評價他？沒有他，我們那裡更窮！</br>但是有了樹沒有路呀，水果幾毛錢一斤，有時候爛了也沒人來收，自己挑到山下賣也就兩籮筐，上山下山就是一天，而且都是山裡人，有幾個吃水果？賣不完還得挑回來。</br>還有乾旱呀，山洪啊，每一粒收成都要看老天爺呀！所以他每晚必看天氣預報，我們就是靠天吃飯呀。</br>我家還養了很多豬呀魚呀，但是豬會死呀魚會翻塘呀，豬魚死了吃肉都高興不起來，因為不能賣錢了呀。</br>我哥，小學沒畢業就出去打工了，也只能幹苦力，二十六歲還沒娶媳婦兒，他老實內向又不像你們這些人會哄會騙，只能靠媒人介紹，介紹人家不得提條件？</br>我父母還要給他造房子制傢俱，準備彩禮。我爸媽四十多歲，頭髮已經像霜一樣了！他們一刻也沒有停下勞動，你看到我苦，他們比我苦十倍！</br>為了不讓我吃他們吃的苦，我只考了一個大專，他們依然送我讀書！我是我們那裡唯一讀這麼多書的！他們說能讀多高就讀多高！</br>讀書是最大的花銷！我讀書要錢，生病也花了很多錢。但是累死累活，地裡一年就只能刨出來那些呀！</br>別的孩子都出去打工了，初中在課堂上上著課就經常有家長來到教室外面把孩子叫出去，然後第二天課堂上再也見不到這個孩子了！有的孩子成績還很好！</br>但他們，從沒讓我不要讀書！他們努力送我走出大山，你有什麼資格評價他們？</br>他們只是不會做生意，但是他們沒偷懶啊！我雙腳沾滿泥濘，走到這裡和你站在一起，你有什麼資格？</br>你生來站在山頂上，就可以指責那些山溝裡的人不努力嗎？我們生在山溝，為了活著已經用盡全力了！你以為你站得高看得遠嗎？你能看千里，但你看不見山谷！”</br>卿清荷淚流滿面，姜凌把紙巾遞給她，自己也轉過頭去，一個三十八歲的人，歷經兩世，卻被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教訓了。</br>卿清荷沒接，抬起手背擦擦眼睛，走了。</br>看她腳一踮一踮的，姜凌跑到她前面，蹲下來，“我揹你。”</br>卿清荷繞過他，刷地跑了，穿著高跟鞋，歪歪扭扭跑了幾步，撲地摔了一跤。</br>姜凌心疼得連忙跑過去扶她，還沒碰到她，她就脫掉了高跟鞋，拎起高跟鞋站起來刷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