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的冬日本就寒冷,那一年更是冷的徹骨,雪風就像是要把人生生凌遲。

十五歲的他抱著病弱的阿孃跪在鎮上最好的醫館門外苦苦求醫,一跪就是一整夜。

他的阿孃本是門閥大家的嫡女,具備一切世家嫡女應有的品質,知書達理,善良溫柔,嫁入夫家後更是將內院『操』持的井井有條,孝順公婆,人人稱讚,然而就是這麼個賢妻良母,卻落得個被拋棄的命運。

模糊記憶中那個男人和阿孃算的和睦,直到妾室進了門,一切才變得天翻地覆。

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除卻外務,那個男人總是和妾室廝混在一起,冷漠疏遠阿孃。

他曾聽到那個男人厭惡地對阿孃說,妾室才是他的真愛,他可以給阿孃嫡妻的名分和尊重,唯獨給不了她深愛,所以阿孃要盡好自己的本分才好。

那時的阿孃分明含著淚,卻是微笑著,即便自己的心痛,也只能將最美好的一面展現在那個男人面前,不允許自己有半分失態和慍怒,然而換來的卻是那個男人揚長遠去的背影。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阿孃哭,她緊緊捂著唇,不允許自己發出絲毫嗚咽,顫抖的雙手卻是無以言說的悲痛。

他那時還太小,不懂得人心詭詐,只覺阿孃受了欺負,定要為她出氣,便跑到花園,狠推了那正在賞花的妾室一把,結果妾室的身下就流出了鮮血。

後來他才知道妾室小產了,還是個男胎。

在那妾室肝腸寸斷地哭哭啼啼之下,那個男人就像發怒的牛馬狠狠地將僅有七歲的他踹翻在地。如果不是阿孃聽到風聲及時趕來,他想他定會被那個男人給活活踢死。

那時他才猛然覺得那個被喚做父親的男人是如此可怕,虎毒不食子,他卻當真要他的命。

阿孃跪在地上,卑微地扯著那個男人的衣襬,流淚哀求著。

那個男人也像踹他一樣將阿孃踹翻在地,並怒罵賤『婦』教子無方之類的穢語。

阿孃把他抱在懷裡哭著對那個男人說,一切都是她的錯,她願意擔負起全部責任,只求他放了她的兒子。

那個男人卻怒極冷笑,問他的兒子死了,她拿什麼賠?

那時阿孃的神情當真萬念俱灰,問他,所以要把她的兒子也殺死嗎,難道她的兒子就不是他的骨血,如果他答一聲不是,阿孃便帶著他當著一城人的面,從城樓上摔個粉身碎骨。

那個男人也沒有想到素來溫順綿軟的阿孃此時竟如此剛烈,絲毫不顧及夫妻之情,要和他決裂到底。震驚之下,臉『色』難看至極。

要知道世家之間的爭鬥從來殘酷,那個男人更是在外人面前可是博了個斐然君子的美名,他和阿孃要是真的從城樓上跳下去,不管對錯,『逼』死妻兒的罪名一旦落下,他鐵定身敗名裂,於整個家族也是不利。加之他外祖家雖然風光落敗,但好歹有一個門閥大家的名頭,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以撕破臉皮。

還是多虧了那妾室大度善良地下跪求情,讓那個男人定下了休掉阿孃的決心。

休書被狠狠地扔到阿孃臉上,阿孃卻是笑了,悲傷又釋然。

後來阿孃告訴他,那一刻是她人生中最開心的時刻,因為她終於無所顧忌地為自己爭取了一次。

離開那個男人的家,阿孃除了隨身衣物,沒有帶走任何東西,也沒有帶著他去投奔風光不在,卻依舊衣食無憂的外祖家,而是帶著他漂泊了江湖,靠著刺繡為生。

此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阿孃學會了給他煎『藥』,做紅燒肉,日子雖然過得苦,卻是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平淡快樂。

阿孃說她從來都不恨那個男人,因為他把他給了她,她在這世間唯一擁有的最珍貴的所有。

可是他這個恩賜,著實不若,逃課追兔子,打架,唯獨在阿孃的面前,永遠都是一個乖孩子。

旁人說他千般差,可阿孃總是將他當做手心的寶,無時無刻,傾盡所有的對他好。

他知道阿孃柔弱的外表下,其實很堅強,可再堅強的人卻到底敵不過病來如山。

阿孃得病了,明明病的很厲害,卻還要微笑著裝作雲淡風輕的模樣,可他看的見阿孃日漸消瘦的臉龐,聽得到阿孃深夜極力壓抑的細微咳嗽聲,一咳就是一整夜,到後來甚至出血。

鄉鄰都傳阿孃得的是會傳染的不治之症,就像躲瘟神一樣躲著他們。

他們不是沒有請過郎中,只是那些郎中要麼醫術不湛,要麼就是招搖撞騙,阿孃『藥』吃了不少,身體確實越發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