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交光夜。

雪滿中庭,入了夜了, 雲散也不過才片刻又飄起雪來, 密密匝匝有越下越大的趨勢。空氣盪漾著梅花沁人的冷香。因為雪而興奮的本丸剛剛安靜下來, 歌仙兼定於是獨自一人坐在長廊下看雪。

樓梯前有腳步聲傳來。

“姬君......”

是一個鶴氅的姑娘,外罩著厚重的斗篷,一手提燈, 在烏壓壓的雪裡慢悠悠走進庭院。她手裡燈火閃爍搖晃,在夜色裡像一汪不合時宜的螢火, 又像鳥, 撲閃著翅膀要和她一同乘大雪離開。

“姬君。”他低低叫了一聲。

雪擁擠著狂肆亂舞,女孩子抬頭看看他, 腳步踩在鬆軟的雪花上發出脆響, 在身後留下一串痕跡,走近了才聽到她身上輕輕的鈴聲。

言希咲被屋外的風吵得睡不著, 推窗看的時候發現又下起了雪。不管多麼冷的天氣, 只要有雪就很讓她開心。怎麼看都看不夠的。

“喝酒?”小姑娘穿過半個庭院,直直站在廊前, 一手提燈, 一手鬆鬆散散抄在懷裡, 肩上披風落滿了雪,挑挑眉看他。

鈴聲停了。

他仰著臉,看她紅紅的臉頰和鼻尖。女孩子臉上輕鬆而帶著倜儻的男子氣, 傘也未撐, 發也未束, 呼嘯的風在她身後盤旋著,她仿若未覺,任由髮絲上的雪慢慢化開。

歌仙兼定突然笑開了。

“月色正好。”他朝著漫天飛雪,舉起手中酒杯相邀,“可有幸與姬君共飲?”

哪裡來的月。

她也沒在意,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壺酒,彎腰磕在歌仙兼定身邊的矮几上。抖抖斗篷上的雪花,盤腿坐在了矮几一側。“算我交酒錢吧。”她自帶了烈酒,本想邀雪對飲,沒想到這有個正坐著溫酒的,那蹭他的酒盞也不為過吧。

她長髮半溼,連睫毛上也有小小的晶瑩,唇間淡色,雙頰卻像上了上好的胭脂。

胭脂......

歌仙兼定恍然想起自己重見世界的第一天,手忙腳亂為姬君梳妝。那是春天吧......現下里卻已經是雪落滿頭的時候了。時間還真是快,他垂頭笑了笑,一手撩起寬大的袖口,一手將酒倒進溫酒器皿。

“在......等人?”

歌仙兼定一個人坐著,桌上卻有兩盞酒相對而放,她懊惱自己打擾了人家雪夜相會,拉拉披風想要離開。

“姬君莫急。”他隔著錦衾按下女孩子手腕,又知禮地收回,垂眸轉轉溫酒壺,指尖暖意融融,“只我一人而已。”我常備酒一盞,等你來與我共飲,不過是這次沒有落空罷了。

“是嗎?”言希咲才不相信,倒覺得更像是歌仙有約在身,月上柳梢頭什麼的嘛~怕駁她的面子才這麼客套一下給個臺階。

“就當我......”歌仙兼定見她語調懷疑,於是指指當庭飄飛的雪花,笑了笑,“與雪有約好了。”

“唔......”文人的思維......道道就是多...

她於是不再客氣,從層層疊疊的袖口裡伸出一隻手,執起面前的酒盞,對歌仙舉了舉,“那我替雪色謝你。”

歌仙兼定見女孩子這樣認真,不小心笑出聲來,也舉起酒盞一口飲盡,“那雪的謝意,我就收下了。”

歌仙的酒果然合她的意,烈酒燙過似乎多了兩分溫吞,溫度掩蓋了辛辣,入喉卻又有天寒地凍熱血難涼的氣概,哪怕全世界都滴水成冰,飲酒人周身卻暖洋洋的整個人都舒展開了。

“歌仙先生,為什麼不睡?”

女孩子把玩著酒杯,看歌仙慢慢轉動燙酒的壺,不時伸出手探探瓷壁上的溫度。

“雪月風花。”歌仙兼定垂著眸子沒有看她,仍然溫和地笑了笑,完全看不出是會喝烈酒的男人。“哪一個都能是不睡的理由,那麼,又何必浪費時光呢。”

“......”真是不懂。言希咲歪著腦袋看看庭院肆虐的風和狂舞的雪,是她喜歡的淋漓暢快的景色,卻怎麼都欣賞不出“雪月風花”的溫柔小意來。

“故燒高燭照紅妝啊,姬君。”他見女孩子露出疑惑的神色。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啊,我的姬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