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沉寂無聲,燈火瀲灩。孫國安立在西暖閣門外,紋絲未動,似木頭樁子一般。康熙在臺階下徐步,月光氤氳,淡淡的籠罩著他的周身。

“端藥的宮女如何了?可有招供?”康熙問。

南謹的聲音低了又低,“啟稟皇上,端藥宮女無論怎樣用刑,始終不肯言語。”又幾乎傾至康熙耳側,言:“依照皇上的意思,臣有調查枕霞閣裡裡外外的宮人,其中疑點甚多。依臣之見,謀害大行皇后之事不像是德嬪一人所為。微臣調查過,那端藥宮女曾在浣衣局當差數十載,一直沒尋到機緣出宮,幾月前才遣往坤寧宮當差。她在坤寧宮沒有多深的根基,如果沒有內應,誰也不可能隨隨便便端了藥就能送到皇后主子面前。而有能耐收買皇后身邊之人為自己辦事的,恐怕以德嬪一人之力還不夠。”他稍稍一頓,猶豫道:“只怕平妃、惠妃、宣妃、容妃都有干係。”

康熙愧疚難忍,怒道:“你繼續查,就算查出她們所有人都有干係,朕也嚴懲不貸!”他一直覺得後宮風平浪靜,自己雨露均霑,絕不會出現先皇在位時,後宮爭風吃醋惹出的那些腌臢事。他與皇后確實是政治聯姻,但結髮夫妻就是結髮夫妻,豈是其她嬪妾宮女可比?

他怒意正盛,欲要與南謹商議對策,未料乾清門外有小太監飛奔來稟:“啟稟皇上,德嬪娘娘求見。”音未落,烏雅氏竟已快至眼前,她盈盈而笑,邊福身邊道:“今兒的月亮真好。”

康熙頷首,朝南謹道:“去吧。”

南謹卻步告退,康熙朝烏雅氏伸出手,“你怎麼來了?”烏雅氏含羞垂面,把手放入康熙掌心,笑道:“兩日沒見皇上了,臣妾想您了。”康熙眼中透著冷笑,旋即一閃,已抬起頭來,“你倒是提醒了朕,已有兩日未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了,你要陪朕一起去嗎?”

烏雅氏掃去腦中疑雲,喜不自勝,“能陪伴皇上,是臣妾的榮幸。”

兩人沒有宣轎,亦未帶儀仗,孫國安見皇帝起駕,忙連滾帶爬的追上。烏雅氏隨在康熙身後半步,任由他牽住自己。他的手暖暖的,能使她安心。四下很靜,周圍略有些漆黑,可她一點都未覺得害怕,因為有他在,有他牽著自己。而康熙心裡卻是百般無奈,明明知道身後的女人有可能就是殺死原配之妻的兇手,他身為帝王,卻不得不兩面三刀,假意寵愛她。

如果有誰要問他後宮之中,他最心疼誰,他肯定答不上來。

倒是對夢裡出現過的廡房宮女江蓅煙,一思及她,心裡總有莫名的疼惜。

此刻蓅煙與若湘正打著燈籠過來,入夜已久,兩人已是遲了。幸而廡房並非每天都有事做,所以早一刻晚一刻當差,也極難被人發覺。

若湘走得很快,回頭朝蓅煙喊:“你快點!都怪你,擦點膏脂擦了那麼久!”

蓅煙知道她還在為楚柔單送她膏脂,還叮囑她不許給外人抹用之事生氣,便懶得與她計較,只是加快了步子追上,笑道:“好了好了,你想用就用吧!”說著,從荷包裡取出小罐子遞給若湘。若湘發脾氣,撇嘴道:“你以為我真稀罕呀!拿開!別耽誤我趕路!”

她們追著跑著,很快就到了離乾清宮不遠的宮街裡,在折彎處,與康熙烏雅氏撞了個面對面。蓅煙一愣,還是若湘先反應過來,拉著她慌忙退到旁側,屈膝靜立。

烏雅氏駭得小心臟跳到了嗓子口,她見了蓅煙就生氣,下意識的吼道:“沒規矩的下賤蹄子!趕著去投胎呢!”又是話音一轉,軟軟靠在康熙肩膀,“臣妾失言了,臣妾被嚇到了!”

康熙似乎連瞟都沒瞟蓅煙一眼,抬手往烏雅氏臉上拍了拍,輕聲道:“別怕。”又看著蓅煙的方向,斥道:“自己去掌事嬤嬤那裡領兩巴掌!”他始終沒有把視線放在蓅煙身上,他有些不敢看她,他害怕夜裡又會夢見她。她只是個廡房宮女,而他是皇帝。

皇帝對任何人,都不許念念不忘,把她賞給裕親王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先帝與董鄂氏的悲劇,他決不能重蹈覆轍。

康熙牽著烏雅氏疾步而去,烏雅氏得意的回眸看蓅煙,眉眼飛揚。待轉過彎,康熙倏然鬆開烏雅氏的手,臉色發青,雙手背在身後,什麼話也不說,只是大步向前。烏雅氏想要開口說話,可又實在不敢,只得默默跟隨,一路再未言語。

蓅煙哭了。她很難過,難過康熙牽著烏雅氏的手,難過康熙懲罰自己。以前住在枕霞閣時,無論她如何放肆任性,他也頂多訓斥她幾句,從沒想過要罰她。

兩巴掌,同樣能要了她的命。

若湘胡亂的給蓅煙擦眼淚,“你哭什麼呀?兩巴掌而已!況且不是去慎刑司,明兒尋掌事嬤嬤說兩句好話,隨便就糊弄過去了。這有什麼好哭的!”

廡房宮女若湘怕是到死都想不明白,此時此刻的蓅煙姑娘到底為何而哭。

愛人一個冷漠的眼神都能殺死自己,母胎單身狗怎會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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蓅煙悽悽艾艾抱著腿蹲在廊下哭到半夜,如今天氣暖和,若湘嫌熱,經常鋪了涼蓆睡在外頭院子裡守夜。蓅煙哭著哭著睡著了,和若湘擠在涼蓆裡竟一覺睡到了天亮時候。

過來掃灑的宮女圍著二人抹嘴直笑,“你們倆,真夠厲害的,這兒黑燈瞎火的,廊下的油燈都燒盡了,你們竟然還能睡得安穩。”蓅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與若湘收拾了涼蓆,拿著來時的燈籠回去。走到半路,撞見四處傳話的小顧,他問:“蓅煙,你臉上被蚊子咬了?”

若湘舉著燈籠往蓅煙臉上一照,驚得一躍三尺,“蓅煙,你臉上長了好多痘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