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夢竟然會成真。

當我醒來,發現自己頂替江蓅煙住在枕霞閣的時候,我惶惶不可終日,晚上睡覺都不敢閉上眼睛,唯恐一夜醒來,我又回到了鍾粹宮的小院落裡。

無人理會的自卑、苦寂,我再也無法忍受。

過完除夕,皇帝預備出宮圍獵。臨行的前一夜,他宿在枕霞閣。我害怕極了,渾身瑟瑟,唯恐一切都是夢境,唯恐皇帝會突然怒吼:“蓅煙呢?你是誰?你算什麼東西?竟然敢頂替她在伺候朕?”可是沒有,任何我能想象出的事情都沒有發生。我平生第一次被男人攬在懷裡,疼惜且愛護的擁吻。而以前,他從未對我溫柔,只有疏離、客氣以及陌生。

我在心裡暗自思量——或許,現在的我,就是曾經的江蓅煙,獨佔了他的寵愛。

翌日他要離開,問我:“想跟朕出宮嗎?朕帶你去打獵,看海子。”我看得出他只是問問而已,並未真心想要帶我出宮。而我也明白,要在宮裡站住腳,比起皇帝的恩寵,后妃的嫉恨更加可怖。我從容而賢淑的笑道:“近來太后咳疾未愈,臣妾想在宮裡侍奉她。再說...”我的話沒說完,皇帝已經吻過來,他的吻霸道而熱情,讓我無力抵抗。可唇齒相接的一瞬間,我沒有半點愉悅,腦子裡浮現的是,這是他和江蓅煙的日常嗎?

他到底,還記得江蓅煙嗎?

如果是頂替了江蓅煙,那江蓅煙去哪裡了?

臨出門,他微微朝我頷首,“你有如此孝心,太后一定很高興。”

皇帝去東苑的四五個月裡,是我人生中最風光的日子。太皇太后、太后待我寬容,我不必費力便可得到無數的慈愛。皇后知道皇帝偏倖我,亦對我客客氣氣,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會先讓我挑。綾羅綢緞、朱釵玉器,很快堆滿了我的屋子。平妃、惠妃、宣妃、容妃等一眾的妃子更不消說,皆樣樣奉承我。以前我總想著,有朝一日得了皇帝寵愛,成了寵妃,一定要把那些曾經欺辱過我的人踩在腳底。可當真到了如此地步,我竟不想報仇了,比起打壓她們,看著她們拼命兒在我面前討好更叫人痛快哩。

直到皇后快要臨產,皇帝才擺駕回宮。此時我與惠妃已達成聯盟,惠妃答應我,只要皇后一死,以我的恩寵,她會幫著說話讓皇帝把嫡子交給我教養。當然,這不是唯一的條件。還有一個條件就是,她答應幫我除掉江蓅煙。

惠妃問我:“你為何要殺江蓅煙?”

我回:“那你為何要殺皇后?”

殺一個皇后比殺一個宮女的罪責要重得多,惠妃覺得交易很划算,並未多想,就答應了。後來我一直在等,等著有人告訴我——江蓅煙死了。

其實,我不是不敢殺江蓅煙,我連皇后都敢下毒手,更何況江蓅煙。我是怕,怕自己會和她扯上干係,會被她奪走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我聽見江蓅煙三個字都會覺得心在顫抖。

我妒她,我恨她,我怕她。

我寧願殺死與自己毫無干係的皇后,也不敢與江蓅煙照面,我心底很明白,我所擁有的一切,原本都是江蓅煙的。是上天眷顧我,才會讓我變成了她。

江蓅煙還是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我知道皇帝馬上就駕到,所以迫不及待驚慌失措的趕她離開。可最終,她還是見到皇帝了。她撲倒在皇帝腳邊的時候,她緊攢著皇帝袍子的時候,我就像被人緊緊掐住脖子拼命掙扎的垂死之人。

事情好似沒有發生任何變化,我依然是闔宮最受寵愛的嬪妃,皇帝幾乎每天午時都要到枕霞閣假寐。我侍奉他洗漱梳頭寬衣沐浴,陪著他讀書下棋謄寫經書。好似神仙眷侶,與平常夫妻已然無異。可冥冥中,他分明已經變了,而我竟絲毫沒有察覺。

裕親王向皇帝討要江蓅煙的時候,我歡喜異常,因為我找到了不用殺她亦能永絕後患的法子。只要她不在宮裡,我管她是王妃福晉還是格格,只要她永遠安分守己,遠離我的視線,要我做任何事我都願意。我明裡暗裡的勸皇帝,勸他把江蓅煙賞給裕親王。

皇帝起先答應了,但很快,他反悔了。

宮裡漸漸有了傳言,說江蓅煙與皇帝在花園裡賞月,這比在我的胸口捅上兩刀還叫人恐懼。我吃不下飯,喉嚨裡像是堵著什麼,怎麼咽都咽不下,食而無味。我沒辦法睡覺,一閉眼就全是江蓅煙盛裝打扮在面前言笑晏晏,對我吼:“這是我的枕霞閣!我的!”

我找到惠妃,要求她兌現自己的承諾。惠妃卻只是笑:“我見過那個江蓅煙,相貌平平,愚昧遲鈍,你如何覺得她能有本事奪走你的聖寵?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和惠妃說著話的檔口,平妃來了。惠妃連忙請平妃上座,兩人喝茶說笑,比親姐妹還親。

某一瞬間,我忽然明白,真正指使我毒死皇后的,未必是惠妃。

倘若是平妃呢?我沒敢往深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