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後有一片小花園,蓅煙曾做過鮮花司的宮女,故而知道。樹林間有許多碎石鋪就的小路,路旁種滿了各色奇花異草,漫天星光燦爛,月色朦朧如攏著薄薄白紗。蓅煙緩緩隨在康熙身後,他的背影偉岸而落寞,她問:“皇上為何要跑?”

康熙稍稍平復心境,為剛才的慌張失措而感覺羞澀,他八歲登基,十四歲親政,好似生來就是帝王,八面威風,君臨天下。可明明,也不過是二十一歲的小青年罷。

“誰允你去小庫房的?”康熙語氣凜冽,渾身散發出寒意。

蓅煙垂臉,思慮片刻,方道:“皇上可能不信,奴婢曾在那兒住過一段時日。”有數只螢火蟲盈盈飛來,一閃一閃在兩人身邊起舞,蓅煙看呆了,嘆道:“真美。”

“朕從小住在乾清宮,那裡一直用來堆放閒雜物件,你竟敢誆朕?”康熙發怒時,劍眉上揚,鼻尖闔動,唇角緊緊抿著,眼睛裡透著殺人的光芒。

他確實殺過人,在十幾歲的時候,為了擒拿鰲拜,殺了數名護衛。

嗜血的味道,永生不忘。

蓅煙不怕他,天上地下,前世今生都不怕他。她只是發笑,“奴婢沒有騙皇上,奴婢住在那兒,正是皇上自己下的旨意。”她語氣緩緩,眉眼帶笑,活潑而樂觀,“世上也有許多皇上不知道的事情呢,就好像...皇上無論去哪兒總是能撞見我,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若擱在平常,康熙定要生怒,沒有女子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妄為,甚至欺騙他。

可是...此刻的他,心情竟異常的平靜,把前朝後宮噪噪雜雜的瑣事全給拋去了爪哇國。那種感覺,他自己無法控制,好似與眼前的女子相識已久,又像是得了失心瘋,莫名其妙的聽信了所有的話。在某一個瞬間,他突然有些悔恨,悔恨把她賞給裕親王。

“我曾經有個心愛之人,他愛賞月,我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他就在花園裡靜靜的看月亮。他也愛寫詩,但我不會,所以他從不在我面前舞文弄墨。我抄寫經書的時候,他會在旁邊指點筆墨,他還曾千里迢迢去長沙找我...”蓅煙越說越覺心悸怔忡,她情意綿綿的望著康熙,他越是茫然,她便越覺悲慟。不過還好...起碼他就在眼前,舉手可觸。

康熙道:“三年之期一到,你便可出宮尋你的心愛之人。”

眼角垂落眼淚,蓅煙撇臉抹去,搖了搖頭,“他不在宮外。”

“你是說,你的心上人是侍衛?你告訴朕,朕可給你指婚!”康熙被她的故事感動了,既是有情之人,他願意成全。其實對宮女的服役制度康熙早就有所不滿,在宮裡,並不是所有的宮女都能在服役三年後就能出宮,有時被人刻意為難,有時被主子們留下,也都是有的。宮女完全沒有自主選擇命運的權利,有的服役五六年後才能出宮,那時年紀已經大了,連嫁人都難。能出宮還算好的,有的因為各種原因在宮裡做了一輩子苦役,年老時才被放出去。

“你。”蓅煙輕輕的說。

“朕?”康熙欲要再問,不料孫國安領著御前侍衛氣勢洶洶飛奔而來,齊刷刷跪在底下,呼道:“萬歲爺吉祥。”孫國安又獨自走上前,“皇上,夜深了,您該回宮了。”他沒敢拿眼瞧蓅煙,琢磨著能在皇帝面前說上話的女人,都得小心擔待著,只是沒想明白,這宮女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怎麼以前沒露過半點馬腳。

康熙抬頭看了眼天色,沒答孫國安的話,反問蓅煙:“你住在哪兒?”

“奴婢住在北五所。”蓅煙當著人前,畢恭畢敬。

康熙頷首沉思片刻,“眼下宮門落鎖,你來往多有不便,讓孫國安送你回去。”孫國安正要答“是”,蓅煙卻道:“不必了,奴婢在乾清宮後院的廡房當差,是夜值。”孫國安又是一愣,突然憶起蓅煙就是裕親王看中的宮女,如此一想,越發客氣三分。

“你回去吧。”康熙說,“廡房今夜無需人上值。”蓅煙還未領會他的意思,康熙已大步離開。孫國安挺直腰身,做了個請的姿勢,“走吧,蓅煙姑娘。”

蓅煙與康熙夜談,又免去夜值,且由孫國安親自叫開宮門送回北五所之事很快傳到了烏雅氏耳裡。烏雅氏驚恐萬分,她最擔心最害怕的事情,仍然發生了。她整個上午都惶然不安,至下午時候,方想到一個狠毒的法子,隨即喚來楚柔。

楚柔待烏雅氏忠心耿耿,知道烏雅氏倚仗自己,便越發的獻上殷勤。

烏雅氏起先愁眉,“江蓅煙與皇上夜談一事,恐怕你已經知道了。”楚柔精神一凜,烏雅氏話裡話外的意思她聽得明白,忙辯駁道:“娘娘請放心,蓅煙在坤寧宮時沒有把我供出來,將來也不會!她的性子我知道,她...”

“你急什麼?”烏雅氏粲然一笑,“若她告了狀,眼下你我還能安然坐在這兒嗎?我是想呀,既然她待你好,咱們也不能虧待了她。聽聞她馬上就要出宮了,嫁到裕親王府做格格。她老家在長沙,京城裡肯定沒有孃家人,從今往後呀,我願意做她的孃家人,你就給我遞這一句話去便可。明白了?”她略略帶著斥責的語氣,反而更顯得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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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柔喜上眉梢,屈了一膝,“謝娘娘恩典!”

烏雅氏微笑,朝素兮擺擺手,“去,把我壁櫃裡,內務府才貢來的兩瓶膏脂拿來。”素兮答應著,很快用雕漆小盤子端了來。烏雅氏隨手撿了一瓶,揭開蓋,取了琺琅護甲,挑了些許瑩白的膏脂往頰邊抹了一些,又把指尖送到楚柔鼻尖,“你聞聞,這味兒蓅煙姑娘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