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康熙的聲音醇厚而有力量,他面無表情的盯著蘿兒,他肅穆、挺拔,他帝王的氣勢鋪天蓋地,足以令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臣服於他的威嚴,匍匐跪在他的腳下。

蘿兒幾乎要暈死過去,她緊緊攢住蓅煙的裙角,似溺水中扯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磕頭磕到震天響,“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蓅煙往前面挪了半步,把蘿兒擋在自己的身後,欲要開口求情,皇后先道:“直呼主子名諱,乃重罪!”她款款朝康熙福身,“是臣妾教導無方,請皇上恕罪。”

康熙冷峻如霜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交由皇后處置。”言畢,大步往裡,再無旁話。皇后嫉恨蓅煙是真,但她是皇后,母儀天下的皇后,她的教養足以讓她不屑於在人前給蓅煙難堪。她朝蓅煙道:“這丫頭御前失儀,理應重罰,念在年幼無知,賞她十杖便是。”

蓅煙自然不肯,她與蘿兒是舊交情,怎會因直呼名姓如此小事生氣?但皇后沒給她辯駁的機會,扶著錦夢進了屋中。暮秋瞧著形勢,知道蘿兒凶多吉少,遂死命拉住蓅煙手臂,示意她不要說話。她蚊聲道:“十杖而已,不礙事。”

兩個麻利的小太監過來綁蘿兒,蘿兒大哭,小太監忙道:“快別哭了,十杖罷受了也就受了,萬歲爺在裡頭,又是小皇子病殤的大事,仔細你命都給哭沒了。”他說得入情入理,蘿兒忙的壓住哭聲,掙扎著被太監們綁在條凳裡。

素兮從邊邊處過來,壓低聲音道:“主子,您還是回去吧。”

一時皇后從屋裡出來,鑽進暖轎中,她隔著幕簾道:“江嬪...”這是受封后,皇后第一次主動同蓅煙說話,“這兒晦氣重,別沾染了身子。回去吧。”說完,轎子抬起,皇后的儀仗徐徐遠去,眾妃皆福身:“恭送皇后。”

蘿兒哀怨悽婉的呻,吟夾雜著悶打聲一下一下傳入蓅煙耳中,蓅煙喉頭髮緊,突如其來的無力感讓她倍感交瘁。她隨風逐流似的同眾妃嬪走進屋中,看見康熙坐在炕邊,半擁半摟著張嬪說著寬慰的話。窗外微曦般的日光昏暗的映在他的背後,愈發的使他面目模糊。

張嬪漸漸止住哭泣,微雨梨花似的俏臉斜靠在康熙肩膀,默然抹淚。

蓅煙怔怔望著康熙與別的女人恩愛,心中翻江倒海,腦中思緒全無,酸溜溜的先紅了眼眶,她脫口喚:“皇上...”對於康熙有n多小老婆這件事,她曾給自己做過無數的心理建設。但心理建設歸建設,要做到完全毫不介意,對她來說,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或者,她永遠都無法走到終點。

康熙淡淡掃了她一眼,聲音冷峻到叫人聽不出情緒,他道:“都回去吧。”平妃與惠妃、容妃相互打了眼色,齊聲道:“臣妾告退。”旁的妃嬪見此,亦紛紛福身出去。

蓅煙僵持著未動,她垂著眼,靜靜的站著,睫毛在風裡顫抖似蝴蝶的翅膀,有些惆悵有些可憐。在康熙面前,她素來不講道理不講尊卑,有什麼說什麼,總是嘴巴比腦子動得更快,忽而顯出一點大家閨秀的嫻靜,叫人意外也叫人捉摸不透。

“回去吧。”康熙重複了一遍,聲音軟了幾分。

從景仁宮到長春宮的路,好似比來時遠了無數倍。蓅煙坐在暖轎裡,腦子裡全是康熙在暗光裡摟住張嬪無比溫柔的姿態。她的太陽穴一抽一抽的銳痛,她有點恍惚,恍惚往日康熙對自己的好,是和他對其她女人一樣的好。她今日才明白一個道理——對他來說,或許她只是所有女人中較為新鮮的一個。或許幾天後幾月後幾年後,會有更新鮮的姑娘頂替她,成為後宮裡最傳奇最驕縱的后妃。就像當年的平妃,舊時的宣妃,還有...現在的江嬪。

這一天,好漫長。

回到寢宮,已過午時,蓅煙命廚房做了一碗酸辣粉,又酸又辣裹著眼淚囫圇吞下肚。暮秋以為蓅煙是為了蘿兒難過,遂小心勸慰,“主子能做的已經做了,沒做到的,是蘿兒的命,也是沒法子的。”蓅煙淚裡帶笑,“我做什麼了?白白害她捱了頓打。”

她歪在榻邊,無比的沮喪。待烏雲壓城暮色擦黑,採兒在廊間喚:“下雪咯。”

蓅煙坐起身,光著腳跑去開窗,冷風撲面剮過,夾雜著揚揚碎雪。康熙正巧從外頭進來,見她赤腳袒頸的站在風裡,立時打橫抱將她放回軟塌,朝花廳喚:“孫國安!”

孫國安沒敢進內寢,隔著門簾,“萬歲爺有何吩咐?”

康熙道:“取地毯來鋪上。”孫國安“喳”了一聲,想問句“拿新疆貢的嗎?”到底沒張口,默默出去辦事。蓅煙偏過身子,朝裡頭垂淚,鼻尖抽泣有聲,委屈、悲慟。

“張嬪的孩子沒了。”康熙無頭無尾的來一句,接著說:“名字還沒取,剛學會說話,朕原本打算過年賞他名分。”蓅煙聽得微微發愣,下意識的抱住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