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要怎麼說,才能說清這一場浮生幻夢呢?

真像是大睡了一場,睡夢裡的世界色彩斑斕,眾生芸芸,有千般滋味。

也許是在某日她突然翻了個身,伸了個懶腰,又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揉了揉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翻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軟軟糯糯地撒著嬌:“義父,我做了個夢。”

但奚若洲明白,他的孩子已經長大了,再不會被惡夢驚醒,半夜裡提著豆燈委屈巴巴地站在門口,抽抽答答地啜泣:“義父,我害怕。”

他便會憐愛得不得了,心頭都要化成一灘春水,抱著她小小的身子在懷裡,唱著複雜深奧的曲調當搖藍曲,哄著他的小公主入睡,告訴她:“別怕,義父在呢。”

嬌滴滴軟綿綿,又香又甜的小人兒如今脫胎換骨,生撕開了柔軟的皮囊,長出了堅硬如鐵的翅膀,再也不需要他的庇護。

這樣想一想,奚若洲的心裡竟有些失落,孩子長大了,總是要離家,要獨立,要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要放手了。

他走過了中間隔著的風雪與梅花,走到方覺淺跟前,遲疑片刻還是抬起雙手,摟著她的雙肩靠進自己胸膛,輕撫她的秀髮:“我的小伶兒。”

方覺淺伏在他肩頭,神色微有些迷茫,是的呀,她叫星伶,不叫方覺淺,親暱之人喚她伶兒,喚她阿伶,不喚她阿淺。

也如所有天真的孩子那般,有一個幸福得不得的童年,有疼愛她的父親,有無憂無慮的天地,有遮風擋雨的家,什麼都有,像個公主那樣快活自在地長大。

是奚若洲的掌中寶,是他疼在心尖尖上的寶貝疙瘩,不是那個不知疼痛不知悲喜沉迷殺戮的女魔頭,也不是那個精於算計陰冷狠毒的亂世奸人。

她本是有著,如此幸福圓滿的人生。

如果沒有那一場變故,也許,她便是這樣穩穩當當地幸福圓滿下去,等著某一日,老神樞出關,便會對世人宣佈,她這位神樞接掌神殿,睥睨蒼生,憐憫又仁慈地看著她的信徒匍匐跪地,對她膜拜。

然後,她就會是那個跺一跺腳,須彌大陸都要震上三震的無上存在,為世人敬重,稱一聲,尊者。

雖然她不是第八神使,雖然她沒有向神殿洩露過王蓬絮的身份,雖然她不曾害得王輕侯失了兄長,但王蓬絮的臉,卻依舊深深地刻在她腦海裡。

因為,王蓬絮是打碎了她幻境的人,讓她看清這個世界,並非都如神息之地那般美好。

這個世界的的醜陋遠超她的想象,罪孽深重到無以復加,正義遠不是義父告訴她的那麼簡單,甚至連神殿的模樣,都在她眼前變得模糊。

那是,粉碎了她三觀,擊潰了她信仰的人。

從頭到尾,細細地說,這個故事,是這樣的。

方覺淺,或者說是星伶吧,三歲成孤兒,父母於戰事中雙亡,自身病重垂死,神樞遠遊之時,見她生憐,帶在身邊悉心照顧,視如已出,萬般疼愛,這世人無法踏足半步的神息之地只是她的遊樂園。

而她病重實在難醫,奚若洲不忍眼見著如此幼小的生命就此離世,以喚生術,取己身一魂,重鑄其命。

阿釵有的那些後遺之症,阿淺也有,她難以感受常人悲喜宛如木偶,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卻活得毫無生氣。

但養育她之人畢竟是神樞,是這個世界上最巔峰最無敵的存在。他溫養著小寶貝的靈魂,帶她看盡人間至真至美,教她人世紅塵多麼曼妙,要相信陽光,相信善良,相信正義,相信信仰,相信這世界一切老掉牙但又美好的詞彙,要去愛著這世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蟲

,要仁慈,要悲憫,要活得靈魂高貴,心如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