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有判官相告,花珏如今知道要如何控制和運用它,但它從何而來,為何而來,為何降世,仍舊是一個謎團。

又是為何,恰巧選擇了他?

護花道人當年與花奶奶告別,曾送給她一個錦囊,說道:“你家孩子的身世命數,我尚有一言不曾說,皆寫在這個囊中。等他十歲過後,再來開啟看罷。”

此時此刻,花珏也沒有辦法去找一個十幾年前的錦囊。房子翻修過一遍,他們也沒有在這裡找到什麼不曾見過的東西,花奶奶逝世,護花道人也已與世長辭,如今又要去哪裡問呢?

花珏的疑惑日漸濃厚,但他沒有想好是否要去尋找答案。他沉溺當下,仔細思慮過後,不過是想著,判官筆要變成妖魔,他便與之抗爭,棄於人世。

他還想要過好多年平靜安寧的生活。

第二天,花珏大清早起身,帶著玄龍和花大寶,和無眉一起跟著城主去了當時發現屍體的地方。今日輪到小鳳凰看家,花珏給它備好了麥粒與櫻桃,還給它疊了一個小房子,這才放心離去。

雪仍然沒有停,甚而還有幾分越下越大的架勢。三人屍體已經被搬去了仵作的驗屍間,但雪地裡仍然能看出當天的慘狀。血液噴射,覆蓋了近處的一大片地方,已經幹涸凝結,將附近的雪堆染成黑色,乍一看還以為是煤渣。

“花珏,你有陰陽眼,不害怕的話,過去看看罷。”無眉輕聲說道。

花珏便湊過去看了幾眼。血腥氣沖著他的鼻子,他在舌根下壓了一小片龍鱗紓解,左右看了一圈兒後,也輕聲道:“有問題。”

謝然問道:“什麼問題?”他看了看周圍人,屏退其他隨侍,道:“有什麼想法,說出來罷,事到如今過於蹊蹺,你們反而可能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

花珏指著眼前一大片深紅,道:“這裡沒有魂靈,一點碎片都沒有。普通人死於非命,魂魄會在屍體邊遊走不去,直到無常將其收回,但這裡……幹幹淨淨,什麼都沒有。”

謝然少有地愣了愣。

花珏見到城主神情,便知道此事不能說得太清。對方到底是個沙場上長大的軍人,不說城主,這樣的東西說給平常人聽,也太過神叨,無法取信的。

花珏這次改口得快:“也或許是有人作法,將魂魄收走了,我隨口一說罷了。”

謝然半信半疑。無眉卻瞧清楚了眼下情形的尷尬之處,主動道:“這樣,您先去城中衙門,我們自去尋找一些蛛絲馬跡,這樣如何?再分一路,我和花珏也更自在。”

謝然近來事情本就多得幾乎能壓死人,略一斟酌過後,也點頭答應了。桑意同無眉是舊識,謝然帶著桑意長大,自然也見過無眉,對他無比放心,只道:“那掩瑜便拜託你。”

無眉嚴肅地點頭:“自然拜託我,你放心過去罷。”

目送著謝然離開,無眉在雪地上蹲下來,掃出一塊幹淨地方:“好了,你現在放開了說罷。我沒有陰陽眼,只能看見那些修為大成的鬼,普通魂靈還真瞧不見。”

花珏低聲道:“……我見過羅剎鬼吞吃生人魂魄。死後魂靈幹幹淨淨,有可能是鬼犯下的事。”

無眉來了興趣:“厲鬼害人麼?我倒是聽說過幾件類似的事,也難怪這次要把我們牽扯進來。但是要成能害人的鬼,想必其後還有極大的怨氣。”

花珏靠在玄龍身邊,默默想著這回事,腦海中卻不由自主跳出了那天在鬼市中的所見所感,撇去見到妖鬼本身的不適與惶恐,他記得最清的反而是那個在窗邊飲酒的紅衣男子,不知怎的,彷彿此前見過一般,遲遲難以忘記。

若是厲鬼,會是他麼?

花珏心中陡然一跳,有些遲疑不定。耳邊忽而又聽見一陣呼喝聲,是剛剛跟隨城主離開的一個小斥候,匆匆返回來報信:“二位可要跟去衙門看一眼,仵作那邊的結論出來了,那幾具屍體還有一個地方奇怪,據說到場便知道了。”

花珏和無眉對視一眼,沒說話。反而是玄龍一手抱著花大寶,懶洋洋地去牽花珏的手,發表了他過來後的第一句話:“過去罷,這裡暫時是瞧不出什麼了。”

三人一貓便匆匆趕往衙門。

花珏那日在城主府上見到的提刑官算作京官,雖然平時是下去州府各地偵查辦事,但這次領了皇命,也要算一個欽差大臣。江陵本地雖然獨城主一人權最重,但謝然更偏向練兵養兵一方,遇上這種民事,往下了分仍有州衙、牢獄等機構,是地方官。

欽差大人自跟著如意道人鼓搗去了,花珏他們跟的便是地方官,地方仵作。

州府衙門開設在江陵最大的一條官道邊,入內景緻周正規整,有些陳舊。花珏對血腥氣尤為敏感,剛一踏入院門便臉色泛白,胃裡酸水直湧。玄龍怕他生病,伸手搭在他後頸處,源源不斷地灌輸真氣,不一會兒便使人渾身溫暖。

花珏心知如今有正事,自己決不能掉鏈子,一路不舒服也沒說。一直走到停屍間門口,花珏一步也走不了了,只搖搖頭示意無眉和玄龍先進去,自己在外面蹲一會兒。花大寶留在外面守著他,用胖腦袋去蹭他的膝蓋,喵喵叫著,要他摸摸,花珏便伸手摸了它幾把。

門內人影竄動,間或傳來人們交談的聲音。花珏望過去,感到那裡面陰冷潮濕,如同潑盡了地獄邪水一樣,一絲生的氣息都沒有。

然而亦沒有死的氣息,死人的氣息,不見任何亡靈,連偶然停留的魂魄都沒有。院子裡雜草被微風吹動的聲音,都要比那停著死者軀體的小房間更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