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筆?陰司忘川生出來的東西, 性最邪烈, 比入魔還要可怕,哈哈哈,你們在說什麼, 竟然對那種東西還抱有幻想?”花珏身側憑空浮出一張黑色的人臉, 歪嘴咯咯怪笑著,“你們在說什麼, 你們在說什麼, 我也要聽。”

花珏被嚇得險些從板凳上摔下來, 卻是玄龍拉住他, 冷靜端肅,虛虛一指, 低低道了聲:“滾。”一瞬間,那黑影便尖叫著煙消雲散了。

也在這一瞬間,整個二層喧囂驟停, 所有人的動作不約而同地一滯。花珏發現, 這些人手上雖繼續著之前的事,彈詞的聲斷在一個長句後,底下打拍子的人雙手正合攏, 這一瞬間的寂靜彷彿一張市井長畫被人從中撕裂, “刺啦”一聲後, 便無聲無息了。背後幾百道佯裝不經意的視線,拐彎抹角地往他們這桌遞過來。

這樣的氣氛讓花珏覺得猶如芒刺在背,實在是十分詭異。

玄龍仍握著他的手, 不動聲色,甚而還給他斟了一杯茶。無眉拍了兩下桌子,扯起他彷彿宿醉過後沙啞的聲音道:“都看什麼看,繼續了,九州龍神三殿下嘲風紆尊降貴來此,莫要敗了的大人的興味!該幹嘛幹嘛!”

隨著無眉這一聲,周邊恢複正常。剛剛那猶如毒蛇屈背吐信瞬間的靜謐消失了,沒有人再關注他們這一桌。花珏驚魂未定,伸手去拿玄龍倒好的那杯茶,卻被他家這條龍阻止了。

玄龍低聲道:“別喝,裡面是鬼藥。鬼界的酒,可以增長它們的法力,然而後患無窮。你喝了會難受。”

花珏縮回手,乖乖待在他身邊不動了。

玄龍再問:“我們回家罷?”

花珏用眼神詢問了無眉,無眉道:“我的事情辦完了,走罷。多謝你們來找我。”

花珏便跟著玄龍起身。他們下樓的那一瞬,場上的氣氛再次變得詭異起來,直到幾人的身影消失後,眾人才聚在一起討論:“不錯,的確是神界嘲風,他為何來了這裡?”

有鬼猜測:“是要清掃我們了?若是那樣,唯有與之一戰了。百鬼對龍神第三子,雖然勝算只有一成,但且要一試。說實話,剛剛嚇死我了。善哉!”看來是個信佛的鬼。

還有人嗤之以鼻:“你們幾個都瞎眼麼?三殿下現在是妖身,神界驅使不動他,倒是他們身邊的那隻白鳥,有人瞧清楚了嗎?那是上古白鳳凰,能召來萬妖的!你說有一成勝算,我看連半成都沒有。”

此話一出,眾鬼皆驚,不禁回憶了一下那隻酷肖鸚鵡的雪白色的小肥鳥……好像確實是一隻鳳凰?

一時間人人自危,兩股戰戰。眾鬼商議一番後,沒探討出個確定的結果,還有人疑惑道:“那個黑袍小子看著像是混進來的人間道士,另一位身上卻有三殿下的氣息,嘲風大人何時取得配偶了?”

“你管這些幹什麼,總之嘲風大人看上的不會是你。該幹嘛幹嘛罷,虛驚一場。”

眾人便撫著胸口,各自回到座位上了。

花珏一行人卻不知道他們惹出了這麼大的騷動,下了二樓,底下的人再無認出他們身份的人,倒也自在了起來。

花珏拉著玄龍的手往外竄,忽而發現剛剛上來時風平浪靜的一樓也起了些騷動,重心卻在靠窗的一片人群處。喝彩聲、議論聲此起彼伏,一浪更比一浪高,人群像是池塘中搶食的錦鯉群一樣將一個人層層圍住。

那邊陰息太重,花珏不由自主便被吸引了視線,往那邊看去。人頭攢動,只瞧得見裡面依稀有個人在喝酒,這場景中類似於青樓妓館子裡一群大老爺們給美人勸酒,一心想將人灌醉,看個美人醉酒圖也是好的,酣暢情急之處不免顯得有幾分猥瑣,倒顯得被圍在正中的那個人可憐起來,猶如被困狼群的小白兔。

玄龍瞧見他似是想看,但又被重重人群擋住了視線,於是俯身將他背了起來,叮囑花珏道:“抓著我。”

花珏攀住玄龍的脖子,往他臉頰上吧唧親了一口,而後才往中間看去。這一看,他才發現自己想錯了——中間的人根本不是什麼純善可欺的小白兔,而像是塗山下來的媚人的狐貍。鳳眼狹長,眼尾帶紅,不看那人其他,但是這雙婉轉多情的眼睛,便足以俘獲一幹人等。

正是花珏之前在樓梯見碰見的那隻魅,姚非夢。

他記著玄龍告給他的話,沒有多看他的眼睛。窗邊的人斜倚在桌邊,手拿一個銀盞,仰起頭時露出優美脆弱的下頜線與脖頸,讓人久久移不開視線。每多喝一口酒,他便像是又美上一分,說不出是哪裡有了變化,直到人浪中的呼喊高過屋頂時,花珏見到那人唇邊抿出一絲笑意,恍然以為自己看到了一隻長成的白狐露出獠牙,而後沖自己眨了眨眼睛,將尖牙利齒藏了起來。

他知道哪裡不同了:每一杯酒過後,那人便增添一份淩厲邪然的氣質,宛如慢慢磨出的寒冷淬毒的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