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龍與花珏兩人如同鬼影, 跟著老道在山裡的廟堂裡呆了一段時間。時不時有人上山奉香, 花珏也慢慢知道了,這個老人的道號為護花。

倒不是尋常人調笑男女關系的那個護花,旁人傳言, 此人是佛前護花使者轉世, 在梵天照看五樹六花,因感念眾生疾苦而來, 因而得名。也便是說, 這個道號不是他自己告訴人家的, 反而是別人傳成這樣的。真假與否, 花珏並不清楚,唯獨知道此人並非凡塵人物, 以前似乎同寧清有過交集,受邀加入青宮道派,但在寧清死後便離開了。

老人用鎮魂釘鎖死了井口, 往上造了一尊慈航像, 喃喃念道:“從此此廟以慈航真人名,奉龍神睚眥香火不斷絕。凡往來供奉,皆記在睚眥名頭, 以平神靈之怒。”

幽深的井口傳來低沉的迴音, 老人搖搖頭, 嘆道:“你要怨便怨我罷,人神相契,必然會有此牽扯, 這本是那條小龍和我友人的冤孽。”

符紙只鎮了十年,對於神妖千萬年的壽命來說,不過是滄海一粟。但對於那時躲躲藏藏的玄龍來說,十年便是救命的時間。

玄龍道:“我從興州出來找你的路上,唯獨睚眥打我打得最兇,此後他十幾年沒再出現,我還以為他回家娶親了。”

花珏捏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老人在山中呆了數月,在此期間常同井底的睚眥說話。那時候睚眥只不過是身無自由,但意識尚且清楚,老人說,他便聽著。護花道人將上好的花茶餅丟下井中,睚眥也照吃不誤,脾性很好。

幾天後,老道說:“我不能待在這裡啦。前幾日我算了算,我那位友人已經轉生,我須得找到他,替他看一眼。”

井下的龍打了個沉重的呼嚕。

“我也是老身子骨了,這條命該由無常索去。此去不知能否回來,若我回來,則在此陪伴你到死,若不能回來,你便知我已死,十年後你恢複自由身,可到黃泉道上來尋我報仇,我在忘川旁等你十年。”老人將拂塵換成柺杖,對著井口深深參拜,“就此別過。”

老人下山,微風細雨,山巒蒼翠。

“他要去哪兒?”玄龍問。

老人下山後,時間似乎變快了一點兒。玄龍化了原身,花珏伏在他的脊背上一路追趕。老道身側有一匹小灰驢,路平整時,老人騎驢上路,不平整時,他牽著韁繩,拄拐慢慢攀爬。有的地方偏僻,甚至連人踏過的足跡都沒有,但老人不知為何便輕松過去了,彷彿足下自有仙鶴在。

這一路往南,花珏看出了他的目的地。

“是興州。他在找寧清的轉世,也就是……我。”

花珏感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身下的巨龍扭過頭,在他手心輕輕蹭了蹭:“別害怕。”

他在小鳳凰的夢境中找不到的家,就在這裡。

花珏沒有來由地一陣緊張,剎那間便理解了古人所說的“近鄉情怯”。等到了那個小小山城中,那種自矇昧時便有的親切與熟悉感將他包裹住時,他仍然不敢邁開腳步。

護花道人在溪水邊洗去臉上風塵,捧水啜飲,一腔清甜。身後是深林與晨霧,身前是空曠無垠的田地與三三兩兩的人家。

“您是神仙?是藥醫麼?”老道氣質非凡,尋常人莫敢近身,只有幾個採草的小童過來問話。

老人笑了:“你們這兒可有一戶人家,姓為草木姓,最近得了個小娃娃?”

“有的!有的!是村頭長戶的花家,他們家媳婦兒昨兒生的,藥郎們都去了。”小童嘰嘰喳喳地過來,要給老道引路。花珏跟了上去,一路環視著周圍景象,內心有說不出的悵然。

有人道:“不知道是個男娃娃還是女娃娃。”

田埂間微風徐徐,帶來些稻草葉的清香。有人迎面跑來,神色苦悶慌張,說的也正是他們當下在討論的這回事:“壞了,你們別去了,今早郎中看了,他們家的小孩子剛出生便有弱症,氣息不足,恐怕活不過明日。別去了,別去了,這種熱鬧咱們不看。”

一個小童訝然道:“怎麼會?花家祖祖輩輩都是這麼好的人,為何遭了這種災?”

花珏的腳步頓了頓。

玄龍再握了握他的手:“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