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洱海六詔。

果如江陵城主身側的軍師所言, 六詔圍城到了正好第十五天時,天公不作美,開始了連綿不斷的暴雨。暴雨引發山洪, 城中人時刻有突出反擊的機會, 這一眾兵馬接到了退兵班師的命令,退回上庭。

花大寶一路都沒找著玄龍的部下, 幾番周折, 終於在他們退兵之際找對了地方。他生得一副番邦人模樣, 若不是玄龍恰巧碰到了, 將他拎了回去,他說不定要被當成奸細捆進營中。

花大寶道:“王爺, 您別生我哥的氣,那封信是我寫的,他也警告過我, 可是我沒有聽。”

玄龍看他一副認錯態度, 只嘆了口氣,留他在營中做些雜事,只等這場戰役之後一同回去見花珏。當時花珏讓花大寶補發的那封信, 其實玄龍回營之後便看到了, 這才醒悟過來自己因為一時心急做了蠢事。

他會生氣麼?

這麼說他確實病了……玄龍後悔了, 亦不知花珏究竟病況如何。恰逢戰事不順,班師之時,他幾乎是心亂如麻地回了江陵。

府中很安靜, 玄龍踏進門,掌事站在一旁低頭道:“花公子在思過齋。”

玄龍愣了:“他怎麼還在那裡?我只說讓他思過三天。”

掌事為難地道:“花小公子說不願搬來搬去的,說住那兒便好了。還有就是……”

玄龍停下腳步,回頭看掌事。

掌事終於繃不住臉色,撲通一聲跪在了他腳下:“您過去看看罷,公子他好些天沒醒了。”

花珏最近也走到了病得難受的時刻,長睡不醒是其一,後來更是一丁點東西都吃不進去,每日靠著湯食度日,連小鳳凰是否在身邊都不清楚。

小鳳凰看著門外的黑影們蠢蠢欲動,日漸逼近,急得團團轉轉,甚至自己爬進花珏的衣袖,把判官筆叼了出來,學著花珏的模樣寫了幾張符咒,指望著能擊退這些鬼怪,然而判官筆卻好似認主一樣,它叼筆寫出來的東西根本不作數。

小鳳凰便開啟了不眠不休的狀態,時時刻刻睜著眼睛,守在花珏身邊。

這天,小鳳凰頑強地睜著眼睛蹲在花珏枕邊,卻因睏倦而剋制不住地開始打擺子。擺了幾下後,一隻手忽而將它托住了,往旁邊的人手中送去。這只小肥鳥嚇得跳了半尺高,聲嘶力竭地叫了一聲:“花珏!”等它睜開眼睛時,卻發現自己已經呆在了花大寶手裡,旁邊是換了常服的玄龍。

花大寶帶著它,悄悄退出去,給房中剩下的兩個人掩好門,低頭小聲說:“噓,別叫,我給你喂果子吃。”接著便腳底抹油,帶著小肥鳥溜了出去。

玄龍坐在花珏床邊,低頭看他,久久無言。

床上的人明顯消瘦了一圈,花珏睡著時臉色也不好,面色蒼白,漆黑的眼睫滑出一小片弧形,投出小小一角慘淡的陰影。他好看,帶著這樣一幅病容也很美,很乖巧的模樣。

玄龍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睫毛,低低喚了一聲:“花珏。”

似乎是感覺到有人來了,花珏的睫毛顫動了一下,接著慢慢睜開了眼睛。那雙眼霧濛濛的,還帶著些惺忪的水氣,視線模糊,花珏只瞧見一片黑色的影子,下意識往被子深處躲了躲,啞著聲音問:“誰?”

他躲開了玄龍的手掌。玄龍訕訕收回手,聲音輕得不能再輕:“是我。”

“你來啦。”花珏聽出了他的聲音,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的確是他家養的這條龍沒錯了。花珏此刻早就把兩人上次見面時的不快拋去了九霄雲外,只裹著被子望他,慢慢笑了。

好像他病了之後便一直在等,等這個人回來。現在玄龍回來了,沒有說話,而是摸進被窩裡抓住了他的手。花珏的手是涼的,本來往後挪了挪,玄龍卻不容置疑地將他的手放進了自己的手心。

好久之後,花珏才聽見玄龍開口了:“怎麼要住這裡,連個暖爐都沒有,你的手很涼。”

花珏看著他一張板得冷冰冰的臉,忽而想起府中老掌事前幾天跟他說過的話。他玩心上來,瞅著玄龍道:“你罰我在這裡的。”

玄龍望著他。

花珏又道:“很冷,不舒服,生病了很難受。想讓等你回來,讓你心疼我。”

“這是能胡鬧的事嗎?”玄龍神色間帶上八分慍怒,似乎下一刻便要摔門而去。“你多大了,花珏,嗯?”

花珏有點懵,想著這回又搞砸了,賣慘沒成功,這條龍不會再按著前幾天那樣再來一遍,拂袖而去呢?

好吧,這大概是心態原因。以前玄龍怎麼鬧騰,花珏就把他當條剛出洞的傻子龍,現在成了心上人,要求自然高一點,落差也大一點。這條龍似乎也沒有以前那麼好了,花珏在心中默默排演了一遍,玄龍摔門而去,玄龍摔碗而去,玄龍掀被子而去……好像還有點可愛。

只能怪他紅鸞星暗,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每次準備好了要做些什麼,卻總是尷尬收場。花珏還在發著燒,其實很睏倦,既然沒能得到迴音,當下便沒了跟他說話的興致。

他嘆了口氣:“今年十九。你不要兇我了。你看我就從來沒兇過你。”

說著,他翻了個身,順手把自己的手抽回來,留一個後腦勺給玄龍:“我想睡覺了。”

這是逐客令的意思。他剛一閉眼,玄龍便曉得自己話說重了,急切地道了聲:“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沒有想兇你。”

“你兇了。”花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