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珏這次沒能順當地醒來, 他本就體弱, 醉酒後在院中吹了風,不幸感染了風寒,發起了燒。

玄龍陪了他一天一夜, 花珏醒時就給他喂飯喂水。花珏酒醒了之後立刻開始抗議:“那個, 我可以自己吃。”

玄龍瞥他:“你也可以讓我喂,是不是?既然都可以, 那麼你便縱容我一些罷。”

花珏:“……”

這條龍, 是在跟他撒嬌嗎?

花珏於迷濛中依稀回憶起了這幾天的事, 醒悟到自己被這條龍揩了不少油水之後, 再見到玄龍時都不敢正眼瞧他。

玄龍給他喂東西時,他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 一張臉更是紅得像茶案上的櫻桃。玄龍知道他害羞,卻不點破,只一本正經地端著碗, 指點道:“這道鱸魚炙剔骨去腥, 專為你準備的,你這麼瘦,需要多吃點肉才好。如覺得膩, 這兒有一道黃油果燉菜羹, 加了杏仁補味。飯也要多吃一點, 粥吃了消食消得快,老是喝粥,不利你養身。”

花珏這幾天足不出戶, 又被他喂得胖了一小圈兒,雖在病中,精神頭看著卻比之前好了不少。玄龍很滿意,近來也端正了自己的態度,讓人放了花大寶過來看望他,順帶著那隻白毛鸚鵡。以前他當花大寶是情敵,現在告訴自己這馬上便是自家“內弟”,至於桑意,他聽江陵城主說這小軍師仍然在抄軍規,沒有時間出門。玄龍的情路障礙一朝掃平,他渾身舒坦。

他趁花珏清醒時告訴他:“過幾天我送你回歡館,你可以帶上你自己的人。重陽節那天,我接你回家。”

花珏便讓花大寶跟著自己。只是這病還沒養好,玄龍卻比他更早離了家,日夜不眠,再度回到了屏山處。坊間傳說行宮修建,動工時挖出了什麼東西,導致進度一度停止,所有人都在問,卻沒有一個人知道那是什麼。隱藏在幕後的三青國師始終不出面,亦沒有給出解釋。

眼看著快到重陽節,花珏一行人正式動身,回到江陵樂坊中。他一是帶了一個不相關的人,二是還預備在房中養一隻鳥,本以為加上之前出逃的罪行會被往死裡收拾一頓,卻發現嬤嬤們對他都很客氣,甚而要他好生養病,直到九月初九前都不需見客。

花珏以為自己撞了大運,小鳳凰卻給他寫道:“應該是那條龍打點了關系,已經把你這個人定下了,如今你是未來紫陽王府的半個主人,誰還敢欺負你?”

這小肥鳥在房內胡亂飛了一圈兒,過後便到處竄。有時,花珏還能聽見它帶回來的八卦:“我剛剛去旁邊房間偷窺了片刻,原來隔壁那個天天束腰,勒得髒器都快破了,如今正要喝藥治病呢,只怕活不長久。當初人人推崇楚宮腰,我腰沒他細,還十分羨慕他能穿進我穿不上的那件羽衣。”

“我樓下那家夥在紮小人!不過不礙事,你既然如今承的是鳳凰之命,尋常這些小打小鬧連小打小鬧都算不上,安心啦。”

“還有那個嬤嬤……你知何為‘銅鏡之交’麼?那天我看到兩個嬤嬤……”

小鳳凰每天奮筆疾書,給花珏寫了許多它認為的新鮮事,不外乎是歡館裡哪些見得或者見不得人的故事。

小肥鳥寫:“你要知道,你身邊都是虎豹豺狼,時時刻刻都有可能害你。”

花珏問道:“那麼,當年有可能是歡館中的人害的你嗎?”

小肥鳥晃晃腦袋,表示它也不知道。

花珏曾問過它如此在意,是否還對這個地方懷揣著念想。他想起最初遇見小鳳凰時,那殘破畸形的人形也是停在樂坊的高樓廣廈前,久久不去。

“我自然懷戀。我最好的年月都是在這裡度過的啊。”小鳳凰吸溜著花珏給他搗的櫻桃碎,末了認真地叼來紙張給他看:“但我喜歡的是二十年前的江陵,不是現在幻境中的這個,雖然沒有差別,但你不是我,那條龍也不是我相公。過去的回不來,我眼界低了一世,雖然做了許多錯事,但我仍然懷念當時的自己。這樣的感覺你懂嗎?沒有人可以否定人的一生的,即便是我自己也不可以。”

花珏不懂。但他想了想當年的盛景:千金一面,重陽販標一日,心愛的人出了有史以來最高的價錢,將他風風光光地迎進府邸,此前春花秋月不了,此後亦璧人連理長相依,拋去之後那段茫然無措的結局,的確稱得上風光無限。

他給小鳳凰捋毛:“知道了。”

花大寶住他們隔壁間,每日殷勤地端茶倒水,對於歡館中各類搔首弄姿或清純雅緻的人視而不見,作風非常端正,心心念唸的都是那位傳說中的姑娘桑小乖。

花珏偶爾穿得清涼點兒,花大寶還要過來批評他:“哥!你不要被外面這些人迷惑了視線!他們都是妖豔賤貨!”

於是花珏舒服自在地穿起了自己的衣服,之後也不再由歡館中的侍童打扮,照舊自己編頭發,打點房間,小鳳凰審美與他們倆不同,認真表達了自己的抗議,攛掇花珏穿得誘惑一點,最後被花珏駁回。

期間,王府裡幾次傳信過來,均是玄龍親筆,大意是陳說自己忙得焦頭爛額,抽不開身來看他,實際上十分想念。花珏收下了壓箱底,也沒當回事兒。

離重陽越近,歡館中人也越激動。每年重陽都是新人入館、舊人出走的時候,新舊交替,暫時不會走的人憂心著來日是否會有格外搶眼的新人來搶風頭,自知年華易逝的“老人”也在各自憂心去處。館子裡過了十七便要算作老人,比不過那些水嫩青蔥的孩子。

花珏曉得玄龍會來接他,倒是一點也不擔心這個問題。他在房中懶了好幾天,準備持續這麼懶下去的時候,卻被同層一位小倌兒拉走了,說是有要緊事。

“什麼事?”花珏來了這麼久,隻眼熟了少數幾個人。這小倌與他同歲同期,牌名稱作鳳歌,從不紅火,卻也都過得去,生性自然無憂,唯獨好玩樂,知道的門道多了去了。別人對鳳篁又怕又妒,唯獨這人經常邀花珏打牌。花珏喂給小鳳凰的、海市上得來的果子,也都是此人送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