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兒是哪兒, 兩人便被馬兒帶去了山林深處。天慢慢亮起, 過了巳時後的那一陣子反而是最冷的時刻,花珏冷得打抖,玄龍便將他拉下馬, 用外氅把他裹起來, 像孩童抱緊心尖尖上的玩具一般將他抵在懷中,尋了個開闊點的地方生火。

花珏想要動, 卻都被玄龍拉了回來:“坐著。”他單手撥弄著枯枝敗葉, 火光碟機散著晨間的寒霧, 順手烤了幾枚野果喂給花珏。

花珏嘗完後眉頭一皺:“澀。”他想吐又不敢吐, 只好囫圇吞了下去,玄龍瞧出來了, 怕他噎著,又給他灌了幾口水。水囊有一股淡淡的皮革腥氣,還有一點煙葉子的味道。

“吃了驅寒潤肺, 果子烤了是會澀, 我們在軍中時常找這種小果子吃。還有山枳皮,與艾草的功效相似。”玄龍道。

花珏瞥他:“不是同煙葉子一起嚼,解辣麼?”

“你這也知道?”玄龍將下巴擱在他肩膀上, 笑道:“煙葉子嚼了後勁足, 守夜時不會瞌睡。淮南有種煙葉子是紅的, 嚼完後跟喝了血似的。”

其實花珏是從桑先生那兒聽說的,他去城主府串門子的時候,曾見到桑先生嚼了番邦煙草後改賬, 幾百本積壓的賬簿一一核算,最後算出兩個偌大的黑眼圈,還怡然自得地告訴他:“這是軍中來的提神方法,缺漏便是容易上癮害身體。你不要告訴旁人,尤其不能告訴城主,知道了嗎?”

花珏揣著對童年偶像的敬愛,認真保守了秘密,沒想到有一天還能拿出來跟玄龍討論。玄龍顯然對他為何會知道這件事很感興趣,花珏被追問了半晌,最終決定再次推諉給自己那不存在的“剃度師父”。玄龍便道:“哦,你這個師父十八樣才藝精通,既教你相術又教你雜學,連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都知道。”

花珏知道自己左右早就暴露了,也厚著臉皮算作承認:“對呀,我師父很厲害的。”

玄龍捏了把他的臉,將他一隻手握住,翻過來要他一起看掌紋:“花珏,給你自己算一卦。”

“為什麼?”

“你算,我聽著。”玄龍撥動著他的手指,顯然覺得有趣:“我想聽。”

沒等到懷中人的回複,玄龍卻早一步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你掌紋真是淺。”他伸出手指,順著他手心的紋路往下,最後在手腕處收尾。花珏的掌紋淺得幾乎看不見,非要微微蜷起手掌才能清楚辨認。花珏見怪不怪:“氣虛體弱之人便掌紋淺。”

玄龍瞥他。

花珏接著道:“不過另一種嘛……命薄的人掌紋也淺。”他給玄龍指:“火星平原玉柱紋斷裂,越往上越淺,童年病痛,少年辛苦,餓火命遭月丘平且青,是活不長的。”

他沒說自己其實兩樣都佔。花珏算自己的命少說算過千百遍,現在已經頗有幾分看淡生死的風流態度,身後的玄龍卻突然沒聲了。半晌後,玄龍佯裝不在意,這才換了個方向問道:“姻緣呢?”

“姻緣?”花珏這回想也沒想,照著自己從小答到大的答案回複道:“我是個斷袖,當然沒有姻緣了,也不可能去禍害別人家姑娘。”花奶奶立了家規,花珏一輩子不能冠發,不能婚娶,不得出江陵,他倒是從沒算過自己的姻緣。

“斷袖也不是不可以結親,契兄弟之舉不少,前朝尚且有人納男妃,你也不必如此悲觀。”玄龍道。他看著花珏平視前方,眼中似乎有些微漠的悵然,忽而覺得眼前這人即刻便要消失似的,於是伸出手,想要撫過他的眼尾,然而中途改了道,只輕輕將他一縷發別回耳後。

花珏無知無覺,發過一陣呆後忽而心思一動,回過味來:剛剛玄龍是提了男妃的事嗎?

雖然不是對他說,這條裝模作樣的龍算不算開竅了?

這麼想著,他覺得自己的目的即將達成。深思熟慮過後,他清了清嗓子:“若是能成為王爺的……家眷,想必是斷袖中的至極追求了。”花珏自認為這話說得含蓄而又開放,玄龍應當聽得出來這層暗示,沒準兒還真能讓鳳篁名正言順地進府,他這便算成功了一大半。

但玄龍不為所動。他閑閑發問:“為什麼?我王府中諸事瑣碎,規矩也不比尋常,你怎麼覺得進了我王府便是心願了呢?”

花珏給他數:“花不完的錢財,安逸的生活,單這兩樣便已經……”

玄龍打斷他:“身在君側如走懸崖,看似安穩實則朝不保夕。我是今上皇叔,早在聖上登基之日便有諫言諷我是虎狼之臣,你覺得跟著我能過上安穩日子?”

花珏憋了半天,摸了摸鼻子:“那……今朝有酒今朝醉?”

玄龍:“……”

花珏有點認真起來:“我剛剛是開玩笑的。你不要笑我俗,我當真覺得有錢與安穩便是很好的日子了。”不說他是被各路鬼怪嚇大的,單要讓花大寶吃飽,他便要起早貪黑地去擺攤算命。白拿了城主家那麼多東西,他也覺得有朝一日該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