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葉大寶?”

這個名字與某隻胖頭貓是如此相似, 花珏一時間有些驚恐,連正在慘叫的、疑似是鳳篁的那隻小肥鳥都沒來得及理會。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番邦少年,暗自將他和自家的那隻肥貓比對著。貍花色對深亞麻色, 不太像, 但也說得過去,眼睛也都是綠的。

他想了半天, 戰戰兢兢問道:“你……你認識桑小乖嗎?”

這個叫葉大寶的少年人一愣。花珏見狀, 立刻推翻了自己的聯想, 認定自己是近日思慮過度以至於精神恍惚, 結果他還沒來得及解釋,少年人便徑直撲了過來, 左右搖動他,十分激動:“你……你果然同我有緣!你竟然,竟然……”葉大寶的神情有些羞澀:“竟然連我愛慕的人的姓名都曉得, 可我能夠確定, 此前我從未見過你。”

他親切地摸了摸花珏的臉皮,大力拍著他的肩膀,一副他鄉遇故知的模樣:“你是神仙麼?”

花珏覺得眼前一黑。

桑小乖正是城主家養的小母貓的名字, 花大寶在打架勝過了城南一帶所有的貓貓狗狗之後, 每天跳去城主府和這只貓廝混, 搞得花珏心驚膽戰的,生怕哪一天就能遇見桑先生提著幾個小貓崽子上門討要說法。

他一個,玄龍一個, 帶著鳳篁都來了這二十年前的幻夢裡,現在居然連花大寶都來了!

花珏喃喃道:“你們玩我呢吧……”

籠子裡的小肥鳥歪歪腦袋,堅持不懈地慘叫著:“花珏——救命——”似乎是嫌它吵鬧,葉大寶哐啷哐啷地搖了幾下鳥籠,把這只小肥鳥晃暈了,撲通一聲栽倒在籠子底,可憐兮兮地滾了幾圈兒。花珏回過神來,趕緊攔住眼前這位……疑似他家貓成了精的少年,嚴肅道:“公子,這鳥是你養的麼?”

葉大寶眨著一雙無辜的漂亮眼睛,一板一眼地道:“不算我的,我們家受陛下委派,世代為王府打理鹿苑雜居,這是王爺的鸚鵡。”

花珏沉默了。籠子裡的小肥鳥十分悽慘地蜷縮成一團,小豆眼裡滿是絕望,眼見著場面冷了片刻,它又開始賣力地叫喊:“救命——花珏——”

花珏頂著小肥鳥一聲比一聲哀怨的呼喚所帶來的壓力,艱難地開口了:“這只鳥……能夠賣給我嗎?”

葉大寶又晃了晃籠子,任由小鳳凰在裡面東倒西歪。他很深沉地告誡花珏道:“公子喜歡這只糟毛鸚鵡麼?我們王爺討厭它討厭得緊,你看它聒噪得這樣就知道為什麼了,吵得人耳朵疼。”

花珏嘆了口氣。果然玄龍不管在什麼時候都和這只小鳳凰不太對付,已經不是他能阻止的了。葉大寶以為花珏瞧上了這只討人嫌的小肥鳥,看了看他的穿著打扮,琢磨著大約是今天來王爺府上做客的哪位少爺,於是告訴他:“那我去跟王爺知會一聲,我就說嘛,這只糟毛鸚鵡從來只會說兩個詞,偏巧就會叫公子的名字,一定是跟你有緣了。”說罷,他再正色道:“這鳥是我養大的,我覺得我,我與公子你也挺有緣的,我就住王府邊上的鹿苑後頭,離馬廄近的那間房,你可以抽空找我來玩。”

聽見葉大寶要告訴玄龍,花珏趕緊擺手:“不不不不用告訴他了……我改天過來,嗯,看看它罷。”

籠子裡的小肥鳥悲傷地“啾”了一聲,被它的飼養人提走了。葉大寶晃蕩著籠子往回走,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花珏去找他玩,花珏望著他的背影,再次將這個人與自家好吃懶做的胖頭貍花貓做了一番對比,久久無法回神。

“你說他出來見人了,想要一隻鳥?”

宴席結束,幾輪客人的喧囂過後,王府正堂總算清淨了幾分。玄龍領了聖旨,離開江陵去外地有一段時日,幾天沒過來,聽說他撿回來的那個逃跑的頭牌傷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似乎“王爺不在,分外寂寞,成日閉門不出,想是暗自淚垂。”

玄龍覺得,這不太真實。當初他順手救下他,再順手將他帶回來,不過是心血來潮。在王府前的那驚鴻一瞥中,他心底或許留了些這個人的影子,但並不深重。有意思的是,他記得最清楚的反而是他那副抗拒而戒備的神色,那種情態不像是做戲。

快要入夜時,他飲盡一壺淡酒,想著諸事已經告一段落,便心血來潮地向花珏所在的院落中走去。

這一去,正巧就讓他看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背影。花珏做好萬全準備,笨拙地從院牆上翻了下來,揣著一大荷包的果仁櫻桃隱秘前進。他繞了好幾圈才找到葉大寶所說的“鹿苑”在何處,殊不知身後跟了一條龍,這條龍興致勃勃地打量著他。

鹿苑改自園林,寬敞遼闊,一進來就是幽深小徑,花珏用判官筆隨手給自己寫了個“識路萬靈”,接著不管不顧地到處亂走,竟然還真叫他找對了地方。裡面的人點著燈,在漸濃的夜色中越發安靜,只偶有一些窸窣響動,是在一個接一個地睡下。花珏翹首打量著掛在屋簷底下的一溜兒金鳥籠,努力辨認著。

他這副模樣,落在玄龍眼中,便是尋了個僻靜所在,像是在等著什麼人。玄龍在心裡覺得有些好笑:還說不是為了情郎逃家?怪不得,這小倌近來行事多有奇怪之處,想來是被情愛沖昏了頭腦,私會都敢用他親王府的地盤了。

這樣想著,玄龍微有不快。 他朝著花珏的方向走了幾步,花珏並沒有發現他。這人搬了一把閑置已久的梯子,搭起來準備去探高處的鳥籠。

玄龍看著他爬上去,伸手握住纏在鳥籠外的紅繩,單手慢慢地解。這個姿勢很吃力也很危險,閑置已久的長梯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

然後,嘩啦一聲散架了。

花珏只覺得腳下陡然一空,接著被扯進了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裡。果然老天爺垂憐他,不讓他就這麼嗝屁了。花珏惶惑,剛想出言感謝,順便抓著對方的衣角起身時,那人卻輕飄飄地鬆了手,讓他四仰八叉地摔回了地上。

花珏頭暈目眩,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玄龍立在他身旁,低頭望他:“你在幹什麼?”

花珏摔懵了:“偷鳥。”

玄龍皺眉:“偷什麼鳥?”

花珏道:“偷你的鳥……”說罷,他打了個激靈,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躺著,玄龍站著,花珏抬眼看見的是一張倒過來的臉,沒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