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理通事順(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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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形態別內外,確定對內對外各自的態度和行事原則。對內首先明確,這個政權是誰的政權?是所有人的政權,還是某一部分人,某一家,某一個人的政權,這是政權合法性的來源。承認天命,天子是代天而牧民,合法性來自於天,就是一個人的政權。不承認天命,則就是公天下還是私天下,私天下又分一人之天下還是一姓之永祀。
“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就是一人之天下,我做皇帝,是因為我能打。所以當有人比你能打的時候,生死認命。統治者可以認命,百姓怎麼認命,亂世不可長久。
一姓之永祀,家天下,表現出來就是封建。封建社會,是家天下的時代,是要分封同姓的。同姓封國,是出於家的一員,異姓封國則為客。周對天下分封建國,同姓和客是分得很清楚的,即二王三恪之制。客為賓,待之以賓禮而非臣禮。異姓以功封國,是不再視為自己之臣,而是待之以賓。一字並肩王,在家天下的時代是有可能出現的。
禮制是意識形態外化的一部分,抹掉意識形態,禮制就莫名其妙,讓人不明所以。
後人看周的分封,雖然被秦所滅,但依然還是華夏,認為分封有利於延續文明,古人是不會這麼看的。秦為周之客,而周亡於秦,站在周的立場上就是被外人亡了。漢朝不許異姓封王,就是鑒於這樣的教訓。同姓封國,又出現了七國之亂,漢武帝別尋出路,從天命取來了政權合法性。天命帶有公天下的一面,只是以天命授給一個人,在這個體系內天下依然是公器,不能市以私恩。天命之下的私天下意識形態,才是終結封建的原因。
大一統的政權,意識形態只能是一人之天下或者公天下,這是中國封建時代至秦而止的內在原因。只有家天下,才會分封,這是意識形態表現出來的政治原則。明朝分封,是從公天下回到了家天下,皇帝之下也是有臣有客。明朝嚴格說不是大一統的政權,其疆土內有封國,只是把封國弱化抗拒不了統一,是部分封建。
同樣面臨國破家亡,南明對於擁戴誰當皇帝爭得一塌糊塗,南宋隨便拉一個姓趙的就可以當皇帝。因為明朝是家天下,官員有家臣的性質,不會像宋朝官員那麼隨便。
明亡於內憂外患,被清所代。清朝是夾雜著對滿族人內部的原始公天下,和繼承自明的家天下,又承接了大一統的大雜燴政權。表現出來,就是濃厚的奴隸制遺風。這個政權的合法性是非常脆弱的,對意識形態的討論,必然非常忌諱。王朝興替,被扔到了垃圾堆裡的天命、五德終始之說,不得不被撿了出來。
之所以會出現用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來劃分歐洲的白人興起前的時代,是因為歐洲的羅馬亡了。羅馬亡了,歐洲的公天下、私天下這樣的脈絡就斷了。入侵的蠻人,是從部落制進入家天下的,工業革命興起之後,從家天下進入了公天下,幾乎沒有出現私天下的歷史階段。換句話說,歐洲沒有大一統的意識形態基礎。公天下了,便有大一統的意識形態基礎。有了這個意識形態基礎,就有統一戰爭的外在需求,有結成歐盟求統一的行動。
把唐宋連起來,看作一個整體,才能看出來,蒙古滅宋,中原文明到那時斷了。蒙古滅宋幾乎是相當於羅馬被蠻族所滅,只是中原文明頑強,又爬了起來而已。
意識形態會外化為政治結構,形成制度舉措,並有一系列的政治原則。
儒、墨、道、法,先秦諸子,主要是集中在政治結構的層次,涉及到意識形態的地方不多。把他們的理論分別,當成意識形態的分岐,歷史就會成為一團亂麻。
中國傳統對社會意識形態的劃分是公天下、家天下、私天下,治亂迴圈,是在這個結構之內的。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及以後的資本主義、社會主義社會這種劃分包容不了中國的歷史,套到中國來,就無論如何解釋不了秦之後的歷史時期。反過來,中國對天下屬於誰的意識形態,是可以包容掉把歷史劃分出的那些時期的。
對歷史程序的劃分,是歐洲人根據自己的歷史來的,並不是必然的歷史規律。從他們的這種劃分上,會推出共産主義這個大同之世,是因為公、家、私、公、家、私的中國歷史,和歐洲的公、家、公對上了,大家在人類的理想之世上殊途同歸。
意識形態是對歷史和現實的看法,並以此而來的對未來的展望,如果社會基礎出現了眾大轉變,意識形態的內容也會出現重大的轉變。
這種泊來的意識形態和中國歷史的不和諧,徐平前世可以不當一回事,到了真身臨其境了,做宰相了,還當成理所當然把現實向裡面套,他多大的心敢接拜相詔書。就像前世他作為一個小公務員,講傳統文化有人就拿著《弟子規》這種連村秀才都不屑一顧的東西出來講,他可以當一個笑話一笑置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而已。自己治國理政了,那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傳統文化是先秦諸子,以及後世於其上生發的傳、注,再加上各種政論文章,整個一大套的理論系統。通了,才有資格來做這個宰相。不通,皇帝問政一問三不知,前言不搭後語,皇帝不會信,百官也不會服的。
原始社會的公天下,到封建時期的家天下,然後就是私天下。秦的私天下政權沒有合法性來源,很快就被漢取代。漢武帝用董仲舒,獨尊儒家,不是要用儒家那一套治國的大道理,而是要給自己的政權一個合法性來源。董仲舒為了達到獨尊儒術的目的,改了儒家的一部分理論,後世稱其為曲改阿附,便就是因為此。
歷史到中唐,漢武帝和董仲舒建立起來的天命之下的私天下系統,因為天命終不顯於世間治亂,祐民者殃,虐民者昌的歷史現實,已經難以為系。韓愈和柳宗元為代表的一部分文人,在削藩鎮重建大一統的現實需求下,不得不為政權重建合法性。天命說的私天下中本就含有公天下的成分,去天命而求之於人,公天下便就應運而生。
不言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而言天下非一姓之永祀也,不是簡單的文字差別,而是因為他們面臨的任務是削藩鎮。藩鎮類於古時之封建,柳宗元才會斥家天下,駁封建。
到了宋朝,出於防五代重演的目的,政權開始把大政託於文人,提倡文治。對於政權的合法性,隨之而來的意識形態,宋儒不得不上追漢唐,承韓愈柳宗元之後。到了徐平所在的這個年代,公天下的意識形態,與士大夫共治之的政治結構已經呼之欲出了。
有這個背景,徐平才會堂而皇之與趙禎如此問對。趙禎不會覺得奇怪,已經掌權計程車大夫們會認可,一切才能順順利利地推行下去。
理通事順,完成了道與術的問對,對天下的改革將順利地推行。
不把道理講明白,徐平終將是另一個王安石,最後還是回到治亂迴圈上來。
中國歷史上的治亂迴圈,剝去天時、地理這些外在因素,而以國內剝削者和被剝削者這一對主要矛盾來觀察,便就是剝削烈度加深,導致社會危機出現。政權不能夠解除面臨的社會危機,便亡於內亂。或者危機導致國力大減,亡於外敵。政權之亡,有亡於內部矛盾者,有亡於外敵者。亡於內是內政的問題,亡於外是軍力的問題,兩者有相關性,但又有根本的不同,不能夠牽扯在一起,不然歷史就看不清楚了。
這種治亂迴圈,放到資本主義時代,換一個名字,比作經濟危機,也就通了。
周朝有天下八百年,最終秦滅六國而代周。周之八百年,雖有春秋戰國之衰,卻沒有表現出這種治亂迴圈來,或許可以認為,治亂迴圈是大一統的特點,而不是家天下的特點。
當然,這不等於說家天下強於大一統,因為更可能的是,家天下發展不到治而後亂的程度。家天下的上限,大約等於大一統治亂迴圈的下限。
在這套話語體系之下,資本主義就不再是封建社會的下一個朝代,都是剝削者和被剝削者為內部主要矛盾的歷史時期,大同之世依然遙不可期。改革朝政,去追求什麼資本主義社會,讓資本家掌權就無從談起。改革措施,與此無關。
確定了天下屬於誰,誰是這個政權的主人,意識形態接下來面對的是國內矛盾。有剝削者和被剝削者之間的矛盾是國內主要矛盾的認識,意識形態的下一個問題是站在誰的立場上。同樣是公天下,還有一個立場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