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報恩(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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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平道:“夫人客氣,張相公於我有大恩,豈敢挑三揀四。”
隨著婦人進了院子,見周圍不時有人探頭探腦,徐平心裡不由唏噓。張知白生前族人眾多,他自己生活相當儉樸,這些族人都是靠著他養活。而張知白身後無子,過繼了一個族人繼承自己的香火,便就是這婦人的丈夫了。到了現在,族裡靠著張知白恩蔭出去為官的那些人,都基本不再有什麼聯系,這處大宅子,便就靠著婦人丈夫的俸祿維持。眼看著入不敷出,一天一天地敗落,這個大家族也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到了這個年代,是遠遠不能遺澤五世了。一個家族因有人中進士而起,起來地快,但一旦三代之內再沒有進士,便就迅速衰落下去。恩蔭制可以讓子孫有個飯碗,但極少因而貴顯的,有能力在官場上也受人排擠。
到了客廳,徐平坐落,婦人吩咐上了茶來,隨便就些閑話。
問起張知白去世之後的境況,婦人便滿面愁容。張知白發跡得晚,又是老來才收了這個繼子,恩蔭為官雖然起點不低,但少了人提攜,官場上並不得意。作為宰相,張知白自己再是簡樸,留下的家底也不少,但攤子鋪得也大,靠著一點微薄的俸祿怎麼能夠支撐得起來?再加上養的族人眾多,坐吃山空,眼看著也吃不了幾年了。
洛陽不是開封,看著這麼大一處宅子,其實不值幾個錢,這裡的地皮極為低賤。
晚唐時候蔡州秦宗權派孫儒進攻河南尹李罕之,戰事持續數年,洛陽幾乎成為一片廢墟。後來張全義入洛陽,所帶兵士百餘人,洛陽百姓百餘戶,城區盡成荒野。雖然五代幾個朝代都曾經重建,但不管怎麼努力,連洛陽城內都開發不完,還是一派田園風光。
但這裡到底是都城,從後唐定都洛陽,大規模重建起,便就定下一條則,城裡的閑田可以佔用來種糧種菜,但永不為永業田。“伊洛之地,皇王所宅,乃夷夏歸心之地,非農桑取利之田”。有人要建宅子,盡可以佔閑地,而即使已經開發為農田,也不需要賠地價,只要象徵性地做些賠償就可以。這樣一來,洛陽城內地價不值錢,與開封城內寸土寸金的景況迥然不同。看著一處一處宅院規模宏大,一旦破敗,便就再賣不上價錢。
聽著婦人的訴說,徐平心裡有一種難言的滋味。常說父因子貴,不僅僅是兒子富貴了之後會追封三代,還在於要有人守住家業,要有人宣傳父輩的功德。張知白天聖賢相,身後卻名聲不顯,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身後無子,沒有人替他樹碑立傳。
這個世界沒有自己,這個大家族或許很快就作鳥獸散,這處宅院將轉賣他人,甚至賣不出去成為荒宅也有可能。當年崇政殿裡張知白的一句“恭喜陛下得人”,成就了現在的徐平,現在到了徐平報答的時候了。
看看廳裡的人老的老小的小,等婦人停下話語,徐平道:“夫人,不知府裡有沒有得力能幹又信得過的族人?這樣坐吃山空總不是辦法,要置辦些産業才好維持。”
張夫人面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不瞞都漕,這幾年家裡沒有多餘閑錢,比不得翁翁在的時候,族裡的人也照看不過來了。如今住在宅裡的人雖多,但大多並不熟識,我一個婦人家,又哪裡去知道誰得力能幹?”
徐平道:“實話對夫人說,張相公有大恩於我,往常心裡一直想著如何報答,只是一直無緣。現在我到洛陽主持一路漕憲,幫著照看一下你家裡還是做得到的。洛陽如許大的地方,雖然現在荒涼些,但高門大戶不少,或是賣酒,或是種花,都是獲利不菲。還請夫人在族裡選幾個能幹會經紀的,到轉運司衙門找我,尋些門路。只要府裡有活錢收入,這宅子才能支撐下去,否則,夫人應該心裡有數,這家也支撐不了多久。”
張夫人忙起身行了一禮:“這都是翁翁遺澤,都漕如此說了,我怎能不識抬舉?只是賤妾實在是管不了族裡的事務,且寬限些日子,我這裡選了人出來,再去拜訪。”
徐平點頭:“如此最好。最近我在洛陽城裡有些閑暇日子,再過兩個月,便就要出外巡視,不常在城裡。夫人最好是在這一個月內選好人,再商量作何營生。”
張夫人謝過,滿口答應。
張知白雖然無子,但族人眾多,在他生前為養這些族人花了他俸祿中的大部分。現在家道中落,到了族人們出力的時候了。這個時候除了很少的一些崇古計程車大夫,大部分家族管理都沒有一定之規,基本就是一代裡誰當的官大誰說了算。張夫人的丈夫現在的官還是最大的,名義上是一族之長,但張夫人一介女流,又如裡管得了眾族人?
更何況那官,還是靠著張知白的恩蔭所得,在族裡並不能服眾,也沒人聽張夫人的。
別看宅裡還住著一大家子人,但根本與街坊鄰居相差不多,連每家有多少人口張夫人都說不上來,哪個能幹哪個不能幹她又哪裡知道?
只有遇到了徐平這種貴人,這一大家或許才會再次團結起來。